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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谓大同天下安 > 十三 天合六年 冬 夜宴
 
转眼已是除夕,李自道能来,是在李牧九意料之外的,然而,除夕之夜他要随左无咎入宫伴圣,却不能与父亲在一起过年了。

父子二人面对面而坐,相顾无言。

直到夜色濒近,左无咎的马车到了府外,下人来通传,李牧九回了声好,便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忽听道父亲说:“我替墨夫子多谢你了。”

李牧九的喉咙突然发紧,眼中难受,似有沙粒在嗓子眼与眼眸中游走,哽咽着无话可说,深呼了一口气,便走了。

他此前对父亲是有恨的,离开的异哥还有一个身份,是他恩师墨夫子的养子,恩师当年在都城受尽了冤枉苦楚,最后归乡,却也死在了人言可畏里,一口怨气尚未洗刷,他怎可让异哥也含冤而死去。在来到都城经历了这么多后,现在对父亲的错怪与恨早已没有了,父亲也没做错什么,他没有能力抗衡强权,人的本能只有自保。

左无咎已经在车里等他了,李牧九上了马车,与左无咎行了简礼,文大兴也在车上,跟李牧九拜了年,问他:“父亲可来了,还在生你离家出走的气吗?”

李牧九笑道:“早不生了,是我多虑了。”

左无咎笑道:“父子哪有隔夜仇,我听大兴说你的事了,年轻人,有魄力,日后,你跟大兴都是会赛过老夫的!”

李牧九忙说:“不敢不敢。”

而文大兴倒是满怀自信的说:“那是自然要超过师傅的!哈哈哈哈。”

左无咎瞥了文大兴一眼,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文大兴的头上,说道:“你可收收你的性子,如此高调,如今在阿图那个奸人手下,要小心才是。”

李牧九默默的观察着左无咎跟文大兴言谈举止上,心中觉得,他和文大兴的关系非比表面的师生关系,要远比师生关系近的多。

马车行驶到宣德门口,众人都要下了马车步行前往章劾殿,宣德门口好生热闹,李牧九与文大兴扶着左无咎下了马车,见到很多负责引路的小内官们在王公大臣车马前掌着灯,等候前行。

“无咎!”右丞相易善补叫道。

左无咎便上前与易善补拜年互相道了除夕安好。

屏南王楼霁色携同王妃暮云岚才下了马车,王妃怀有身孕,楼霁色格外小心的搀扶走着。

左无咎带着李牧九、文大兴,薛玉与易善补还有他的几位学生站在一起,看到了缓缓走来的屏南王楼霁色,二人满面笑容的上前行礼:“屏南王安好,王妃安好。”

“左丞安好,易丞安好。”楼霁色与暮云岚客气说道。

李牧九跟在左无咎身后,这是李牧九第一次与屏南王楼霁色接触,此人才十七岁,一袭玄色锦缎绣金丝鹤纹华服,头戴翠色玉冠,生的白白净净,明眸皓齿,剑眉星目,煞是好看,就是眉宇间有些秀气,像个女孩儿。而他身边的王妃显然是要比他年岁大的多的,这就是传闻中上一任屏南王楼霁月的王妃。

“霁色老弟——”

赣南王乐帷幄看到楼霁色叫了一声,他们三藩都是不喜欢跟朝堂这些人打交道的,所以赶过去,借故拉走了楼氏夫妇。

“还好乐大哥你叫走了我们,那些朝臣的脸连笑都让我不舒服。”楼霁色讨厌的说道。

“他们不过是看你新王继位,想联络下关系罢了,你不喜欢,以后不要来往就好了,面上还是要过的去,如今的他们倒是跟陛下连在一条心上。”暮云岚提点楼霁色说道。

楼霁色明白的点点头。

左无咎带着李牧九跟文大兴也往皇宫走去。

文大兴小声问李牧九知不知晓屏南王的事。

李牧九摇摇头。

“我跟你说啊,原来的屏南王是他哥哥楼霁月,他那时候在昆虚山上学武,不过,楼霁月身子弱,患有心疾,终没挺过——”

“三年孝期还没过,刚回来承袭爵位的楼霁色就要了嫂子,你看,孩子都有了。”

左无咎提醒他:“闲来勿谈人非,小心哪天就被割了舌头。”

文大兴立马收了声,吐了吐舌头。

夜色笼罩着整座皇城,万盏烛火照亮皇城的每一寸角落,章劾殿外是卢忠义的狗头军在守卫,借着夜色庄重而森严,皇城大门外是驻京大统领丽翊道在看守,这一夜既是天下百姓阖家团圆,也是牛鬼蛇神齐聚庙堂的一夜。

章劾殿内正是歌舞升平之际,上有九五之尊高座,下有文武要臣旁坐,难得的是三部藩王齐聚一堂,更有四大家族,盛家、伯家、吴家、沈家的主家前来赴宴,满堂上下坐的皆是与国运息息相关之人。

肃绣侯南慕容合与坐在身旁的屏南王楼霁色侧耳道:“锋芒毕露啊。”

楼霁色下意识的握紧王妃暮云岚的手,有些用力,暮灼华感到吃痛,微微皱眉,提醒道:“夫君。”

楼霁色这才回过神来,他与其他藩王不一样,他兄长刚死,在内他要安抚楼家军,在外要震慑屏南边境趁机作乱的蒙查哈,他还要在兄长的孝期内娶了自己的嫂嫂,这一次来,他的心事全放在求帝王赐婚上,关于乐帷幄他们关心的三公之死,天子的皇权集中的野心之言,他尚未去想。

赣南王乐帷幄知晓他的心事,见他神情凝重,拉过他:“无事,有什么事你这两位哥哥替你担着,一会儿你只管提就好。”

楼霁色看看乐帷幄感激的点点头。

一支舞毕,御膳开始分派年菜。

宗寒岭说道:“今日在座的不是朕的肱骨大臣,就是至亲好友,所以,今夜只管饮酒作乐,闲叙家常,不谈国事。”

众臣子附和。

宗寒岭话锋一转,落在楼霁色身上,早在进都城前,楼霁色曾亲笔书信一封,讲明他与嫂嫂已有夫妻之实,嫂嫂已有楼氏血脉,希望可以尽快给予嫂嫂名分。

这事不难办,只要天子说一句话,天下人也只是在背后嚼嚼舌根,可是他不准备这么简单的就允诺,宗寒岭想要三藩交一半的兵权给朝廷,在这之前,三部藩王中因为屏南王楼霁色、赣南王乐帷幄、肃绣侯慕容合是驻守国疆的藩王,并且有完全的兵权,非常之时可无王令调遣周边军队,虽然皇室一直用公主或皇室宗族的女子联姻以防他们生有二心,但是,兵权不在皇家,终是叫宗寒岭放不下心的。

如今正好孟国公之前生了想在三藩安插自己学生的心,惹怒了三藩,而大家都知晓,他这个傀儡天子走一步都要看孟国公的脸色,所以他要借着这个机会,打着孟国公不准的旗号,逼得三藩跟自己一条心,并且趁机收上兵权。

“暮姐姐安好,听说你已经怀有身孕,这一路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宗寒岭平和的说道,语气亲切。

“托陛下的福,这一路还好。”暮灼华低着头轻声回道。

“夫人有了身孕,加上路上颠簸,到了都城都难受了好几日。”楼霁色说话时,并没有看向宗寒岭,说的话也是极没有脑子的意气话,宗寒岭知道他是在气自己为何还不提赐婚的事,毕竟从小一起读过书,所以楼霁色的脾气他还是知道,但是这脾气太容易被利用了。

“哎呦,皇上偏心,我这个亲姐姐也还是第一天才见到皇弟那。”说话的是赣南王妃宗垣伊,是皇上的姐姐,为人大气,不拘小节,先皇死后,是她站在宗寒岭身后,支持他走到现在,睿智而美丽。

“姐姐吃什么飞醋,今夜咱们姐弟俩就彻夜闲谈。”

“我可不,皇上是后宫的,我是我夫君的,我要陪着我夫君~”说着宗垣伊伏在乐帷幄的臂膀里,好衣服恩爱模样。

“乐将军与姐姐感情真是好。”

李牧九跟文大兴坐的太靠后,既然说不上话,就先吃,皇宫里的菜做的别致漂亮。

文大兴却吃的皱眉头,李牧九对吃的没那么多说道和讲究,上什么就吃什么,吃饱肚子才是关键。

“我说啊,皇上天天就吃这些,白给我做我都不做。”文大兴同李牧九小声嘀咕着。

一旁的薛玉嗔他休要胡言,文大兴噘嘴道:“炙烤羊肉都冷掉了,而且太瘦,这羊肉啊非得肥瘦相间,才吃着香那,糯团也不甜甜的,还有那个……哎,不好吃,都没有灵安城小贩做的臭豆腐香!”

李牧九见他这幅模样竟有些可爱,点点他的头,脸上尽是宠溺的笑容,说道:“你这样贪嘴,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来年的国泰民安就要倚靠在座的各位才俊共同努力了,来……”宗寒岭举起酒杯邀群臣一饮而下,待众人酒高之际,三公在一众臣子的阿谀奉承里也醉的伶仃的时候,宗寒岭借故换身衣服,去了后殿,让催白避开眼线,悄悄叫三藩来后殿见他。

“怎么?生兄长的气?”宗寒岭笑着拉过楼霁色的手。

三部藩王错开时间的来到后殿,见到背对着他们等候的宗寒岭,走上前跪拜在地,恭敬的说道:“微臣给陛下请安!”

宗寒岭听到声音,激动地转过身,赶紧上前扶起三人,眼眶中含着泪水,几人的手拉在一起,乐帷幄老泪纵横的扶着宗寒岭的发鬓,看着眼前小子的稚气未脱的笑脸,心疼的说道:“陛下受苦了。”

“咱们见上一面不容易,快别说苦啊什么的,好好聊聊天。”宗寒岭热络的说道。

几人围坐在一起,楼霁色说他:“陛下可收到我的书信了吗?”

“收到了,我也正想与你说,不怕你笑话,你回来承继爵位应该也有所耳闻,我并无实权,此事还需孟国公点头。”宗寒岭为难的说道。

慕容合皱着眉头,怒道:“陛下这江山真是准备拱手让人了!”

乐帷幄缓和着气氛,说道:“诶!这天下有咱们在就不能易主。”

“我无能,都城的兵权政权皆握在孟国公手里,我实在没有办法,叫兄弟们失望了。”说着委屈的欲要哭泣。

慕容合从怀里掏出半枚虎符,扔到宗寒岭手中,说道:“这是我肃绣的虎符,我拿了一半交给陛下,以后我肃绣便有一半兵权在你手中,若有政变,你大可拿出虎符召唤我慕容家十万大军。”

楼霁色与乐帷幄相视一笑,也双双呈上虎符,说道:“你我自小兄弟,感情深厚,怎么会见你自己独自在都城受辱,不论何时,我等三藩都是陛下 的靠山。”

宗寒岭本来就是想要三藩的兵权的,三公要除,三藩留着迟早也是祸害,如今三藩自己直接奉上他自然没有不收之理。

楼霁色不忘他与暮云岚的事,说道:“还请兄长一定要为我与云岚赐婚!保全楼氏血脉!”

宗寒岭忙从座位上起身,亲自扶起楼霁色,嗔怪道:“弟弟这是做什么,兄长一定会为你赐婚,有你们如此支持我,这回我一定要硬起身子,为你们赐婚,其实我早就命人拟好了赐婚的旨意。”一个眼色叫催白从桌上拿来一卷圣旨,说道:“你与暮姐姐是奉天子的旨意成婚,任谁都不能说三道四。”

楼霁色拿过诏书,心满意足的揣进怀里,这下,回到屏南就能名正言顺的奉天子旨意结婚了,可以堵住那帮老贼的嘴了。他要保全兄长楼霁月的遗腹子,保住楼氏这一点点的血脉。

子时将至,崔白过来提醒宗寒岭,要准备燃放烟花爆竹了,百姓们都在等着与天子同庆。

宗寒岭换了身衣服,随崔白现行离开了后殿,而后三藩也分开回到了大殿,一众大臣见到天子来了,目光齐聚在宗寒岭的身上,天子在前,身后是万千仪仗,接着跟着才是重臣,然而三公何其位高,与天子同行在前,都乘坐在轿撵里。

孟国公拉着宗寒岭的手说:“陛下的手大了,是成人咯。”

宗寒岭回道:“儿子都二十七岁了,自然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又是一年,陛下大了,臣就老了。”

“爹爹容光焕发,那里有老去的样子。”

旬令唐看着宗寒岭,突然说道:“这天下从没有改过姓,异过主,到什么时候都是陛下的。”

旬令唐突然这么说,叫宗寒岭很是吃惊,不明白他这么说究竟是何用意,但还是姿态低微的说道:“全都仰仗爹爹。”

众人来到城门之上,正好子时已到,绚丽烟花炸于黑色夜空,瞬间犹如白昼,都城的百姓与天子权贵一起望着盛开的烟花,而只有这个时候万民才是真正的与天子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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