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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方辰童朗 > 第51章 旁听
 
方辰碰到周继的时候,正在南江美院附近的丹青路上买画材。

达芬奇大师级松鼠毛画笔,枫丹叶300g中粗棉浆纸,进口荷尔拜因透明水彩颜料……方辰目的明确,脚步悠闲,恣意地徜徉在这家全市最大画材店的一排排货架中,享受着只属于绘者才懂的购物乐趣。

冷不丁的,她就被人拍了下肩膀。

“周老师?!”方辰的表情是又惊又喜。

周继今天穿的是一身既像道袍又似罩衫的麻布衣裳,颜色则是这人最爱的素白;他快要齐肩的头发随意散在脸侧;一架古董金丝眼镜将那双狭长却有神的眼睛遮了个七七八八,整个人看起来倒颇有些不羁的逍遥散仙意味。

但方辰知道,这人本质上就是个喜欢惹是生非、又一肚子坏水儿的公狐狸。

果然,周继当场就作出一副夸张姿态来:“乖孩子,多年不见,难得你还记得为师。真真是令人感动啊……”

“说人话!”

“小方辰,咱找地方叙叙旧呗?”

然后,方辰就跟着周继去了一家开在美院艺术馆里的茶室。

两人聊了聊近况,周继就进入了主题。

“我?去旁听?”方辰一脸震惊。

“对啊,这名额很难得的。只能说我们赶巧碰到了,你又刚好有这个需求,这才提一提的。不过嘛,你要是不想去……”

“我去!我要去!”

方辰的反应显然在周继的意料之中。他贱兮兮地笑了笑,一双眼睛半眯着,道:“这才对嘛。那老师回去就给你落实一下,有消息电联?”

“好啊!”方辰说着殷勤地给周继斟了杯茶,“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您人这么好的?来来来,喝茶!”

“我就差把‘好人’两字刻脸上了,你看不出来那是你眼拙!”

“好好好,我眼拙我眼拙!您德艺双馨、光风霁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打住打住,喝完这杯就散了啊。我还有课要上呢,没功夫和你闲扯!”

和周继分开,方辰将画材扔到美兰苑,就乐呵呵地回邢家别墅去了。

美院旁听,专业不限,自由选课,随意进班,采风虽然要自费,但也可以全程跟随……天哪,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学习机会吗?

所谓想困觉就有人送枕头,大概就是指她现在的心情了。

方辰一想到有这等好事落在了自己头上,就笑得是见牙不见眼。

“囡囡,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的呀。”餐桌上,秦月白表情探究。

魏东亭和方辰再次谈崩的事,她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毕竟南江的太太圈每月都有聚会,双方一个眼神的来回,各自也就心领神会、无需多言了。

可既然不是因为魏东亭,她这外甥女还能因为谁这么高兴呢?

方辰一下被问住了,干脆胡诌道:

“毛毛准备开个婚礼花艺工作室,喊我入股一起创业呢!我看着有钱赚有事做,就很开心啊。”

“哎呀,我还以为你和袁家那个老三谈出点眉目来了呢。赚钱有什么好高兴的嘛?舅妈呀,只盼你快找个如意郎君结结婚,赶紧给我生个小宝宝带着玩的呀。”

“那个,您不要再给我安排相亲了吧······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那怎么行?你告诉舅妈,那个袁家老三哪里不好了?我看你们天天聊微信聊得挺开心的呀!”

“是聊得挺开心的······”

“真的啊?”秦月白一听这话眼睛放光,“这两个人过日子,还就得有共同语言。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呀?”

“就聊点美甲美妆,娱乐八卦之类呗……对了,他还约我下星期一起去做脸呢。”

一直默默吃饭的邢觉非,听到这儿直接笑出了声。

秦月白愣了愣,“啪”的一声摔了筷子,然后起身就要打电话给袁家太太。

“这个谭月娥!我么念着她算半个老乡才把辰辰介绍给她儿子搞搞对象的!她这弄的什么?这么多年的交情,就好拿个娘娘腔来糊弄我们的呀?啊?!个沙婆儿!我真是要气死了好伐!”

好在王妈及时拦下了她,两个人一个撒气一个安抚,闹了好半天才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方辰没见过秦月白生这么大的气,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把袁家三公子的事说了出来。

“舅妈,其实我······”

“囡囡你别说了,舅妈以后不会再这么糊涂的!你要不想相亲,那就歇一段时间,有空好多和毛毛出去认识点新鲜人,到时候有相中的……直接带家里来就好了!”

Nice!

方辰只觉自己千年积攒的人品终于爆发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是如有神助啊!

她不禁在心里大喊:神啊!我爱你!

清江路某公寓里,刚洗完澡出来的童朗突然就打了个大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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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毛嘉欣新开的花艺工作室当由头,方辰出门之前终于不用再苦思冥想各种借口了。于是,她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开始了一边旁听学习一边赶稿赚钱的快意人生。

南江美院前身是南江大学艺术学院,也就是方辰的父亲曾任教的那所学校。

原本作为分院时这里的师资和教学实力就颇为不俗,因此12年前独立成校后,南江美院的发展势头一直很猛,这几年排名一度冲进了全国前五。

美院分为新旧两个校区,新校区位于城郊三环外的盘子岛,校舍新但很偏远,设计学院和建筑学院都分到了那里;而老校区就是曾经的南江大学艺术学院,造型艺术学院和艺术人文学院都在这里上课,从美兰苑过去,只需十五分钟的脚程。

方辰专业课跟的是水彩画系和版画系下属的插画系,而文化课也只打算去中、外美术史、艺用解剖和透视,所以她平时只用来老校区蹭课,交通什么的,都是颇为方便。

要说这周继的面子也是忒大了点。方辰不过旁听了几节专业课下来,就发现不管是资深教授还是年轻助教,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文化课老师们甚至单独给她准备了课本和资料。

久而久之同学中就有传言出来,说邢方辰是“教师家属”,待遇自然不同。

到后来,这头衔被人越传越过。加之方辰平时吃饭用的是周继的饭卡,与这人的私下交往时也并不避讳,传言便隐隐有坐实的趋势。

某日,童朗来学校找周继谈事,两人正在车旁边站着抽烟呢,有学生路过时竟然冲他们喊道:

“周老师,邢师母今天不在这个楼上课!她去大二那边听中美史了,您可别等错地方、白跑一趟啊!”

“什么师母不师母的?!你老师我还没结婚呢!乱嚷嚷什么!”周继急得差点跳起来。

这学生被周继吼了也不怕,只咧着嘴缩着脖子,嗖的一下就跑远了。

“邢师母?”

童朗轻声念了一句,瞥了周继一眼,然后悠然地点了一支烟。

“别!哥们儿,这都是那帮臭小子们瞎喊的!我你还不放心?”

“就是你……我才不放心。”

“实话说了吧,你们家邢方辰压根就不是我喜欢的款。”周继说着,突然像瞄到什么宝贝一样,指了指走在对面路上的一个女人道:

“我喜欢那种!看到没,前凸后翘、长腿细腰的,气质也够好。啧,简直人间维纳斯啊!”

童朗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皱了皱眉:毛嘉欣?她是来找方辰的吗?

看来自己不能久留了。

想到这儿,他和周继打了声招呼就开着车走了。

周继送走这瘟神,转头又瞄了眼路对面的女人;几乎是同时,毛嘉欣不经意间回了下头。

心里一动,有什么东西从周继心底冒了出来。

男人的眉毛在瞬间皱起又舒开,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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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谢赫六法,指的是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

毛嘉欣到达教室门口的时候,方辰还没下课。

教室里传来的讲课声,将她的思绪带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高考那年,方辰复读去了,金丰则落了榜,然后靠家里人的关系读了所本地的二级学院。

毛嘉欣发挥得倒是不错,只是志愿没填好,所以调剂到了外省某大学将就念了四年的汉语言文学。

大学四年学了些什么,她早就忘光了,但和金丰异地恋时发生的种种,倒是刻骨铭心,历历在目。

那几年,金丰每学期都要来看望毛嘉欣三四次。因为家人的防备,他手上没什么钱,不管来去都只能坐十多个小时的硬座。

没钱买机票,自然也没钱像样的礼物,但只要金丰来,毛嘉欣的心里就是雀跃又欢喜的。

她还记得有一年遇到大暴雨,金丰那趟车在路上硬是耽搁了七个小时才到。下车后,毛嘉欣带着他去小饭馆,这人竟然一口气吃下了整个电饭煲的米饭。

“这饭太他妈好吃了!真香!”

想起那个人当年傻乎乎的模样,毛嘉欣突然就笑了。

笑完,她有些烦躁地将头发往后一撩,拿出一支烟来。火机点燃,有个声音自她身侧传来。

“美女,借个火。”

然后不等毛嘉欣有所反应,一个清瘦白净的男人就擒住了她的手腕。他低头,就着女人手中的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唇上衔着的烟。

这人的动作既快且轻,搭在她腕上的手指指节分明,修长匀净。

待他抬头,毛嘉欣终是看清楚了面前人的模样:皮肤很白,眼睛狭长,鼻梁秀挺,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支沾了水的新竹,清爽又干净——干净得带了点涩涩的苦。

一如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

是莱俪墨恋?

这款香水毛嘉欣自己也有,只不过今天没有用而已。

“毛毛!”方辰抱着书从教室里跑了出来,然后她脚步一顿,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

“周继?你在这儿干嘛?”

周继抬手就拍了她的脑门一下:“周继周继,周老师三个字被你吃了?没大没小的。还想不想来蹭课了?啊?”

“周老师,周夫子!周教头!我错了行吧!话说,您和我闺蜜在这儿干嘛呢?我可警告你,千万别打我们毛毛的主意!人家看不上你这个老狐狸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听了这话,周继倒没急着反驳,而是朝毛嘉欣温柔一笑就悠悠然抬脚走了。

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他刚还在发愁不知道怎么要美女的联系方式呢!没想到居然是个朋友的朋友。

月下仙人果然是待他不薄啊!

待周继走远,方辰挽着毛嘉欣的手找了个地方吃饭。

“我可要跟你打个预防针啊!那个周继也就皮相生得好一点,但其实就是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我当年集训那会儿,他回回带来画室的女孩都不一样。什么丝丝欣欣瑶瑶琪琪的,有时候自己都能叫串了名字!为这个他可没少挨姑娘打。”

“哦,学艺术的嘛,年轻的时候多少都有点放浪形骸,我晓得的。”毛嘉欣一脸不在乎。

“嘶……”方辰筷子一放,眉毛一拧,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我说,你不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不知道,但我……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了。”毛嘉欣答得很坦诚,坦诚得方辰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啊!你找他还不如找我们小五呢!”

“方辰,有些话我和秦为径说过无数次,但他根本不听。你如果有机会,就帮我再传达一下吧。”毛嘉欣干脆停下了筷子,“我对他真的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他这么执着,我偶尔还觉得挺困扰的。你能懂吗?”

“哎。”方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找个老实人来托付下半生。”

“我的人生在我手里,不用托付给谁。”毛嘉欣说着喝了口茶,“而且,我辛辛苦苦挣钱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随心所欲地生活、想爱谁就爱谁?”

“说得也是。其实在我们俩的字典里,还真没有所谓的‘退而求其次’。”方辰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又道:

“那就与君共勉,加油挣钱!然后我们一起随心所欲地爱、痴心妄想地等?总之,熬死这辈子算完呗!”

“恩,熬死这辈子算完!”

两个女人以茶代酒,又一次立下了个不大不小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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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毛嘉欣泡完澡躺在床上,突然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年的雪特别大,17岁的她在放假前的某一个星期天,突发奇想跑去那座红砖小楼探望自己的挚友。

“帮我带个打火机上来!我室友烟瘾犯了,不方便去买。”收到短信,毛嘉欣无奈一笑,转头去了门口的小超市。

当她拿着火机推开教室的门时,却发现里面是意外地空落。冷清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年轻男人正坐在角落里画着什么。

他一只手夹着根没点燃烟,一只手执着笔,时不时瞟一下眼前的石膏像,微眯一下眼,再画上几笔,姿态松落而优雅。

几分钟后,这人终于注意到了门口呆立着的女孩,然后便放下手中的笔走到了她跟前。

“小妹,有事?”

这人的眼睛又长又细,却也不显得小;只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眼望去不甚真切,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叫人瞬间就起了往里探寻的心思,无法挪步。

“我……我找邢方辰。”

听到自己发出的这异样绵软羞涩的语调时,毛嘉欣吓了一跳,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邢方辰啊?她这会儿应该在隔壁教室听大课。”

“哦。谢谢。”

毛嘉欣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这人抓住了。

“等等,借个火。”男人俯身低头,就着她的手打开火机,点燃了香烟。

他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满足地笑了笑:

“谢谢啊,小妹。”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半眯,薄唇上挑——那弧度,很好看。

猝不及防地,毛嘉欣的心跳就这么漏了一拍。

好在方辰及时寻了来,带她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后来的毛嘉欣,竟是再也没来过这间画室……

她怕。

毕竟这世间诱惑太多,得陇望蜀者有之,见异思迁者有之,欲壑难平者亦有之。

但毛嘉欣不属于这类人,方辰也不是。

她们都沉溺于一意孤行,背水一战,从不屑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从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4000,水系码字,用爱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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