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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上上签 > 第26章 荔枝
 
车停在七里香榭的门岗亭跟前。

沈荔依着习惯检查了下随身物品,确认没有遗落后,朝顾停轻声道谢。

也不管他的反应如何,打开门,斜跨出去下了车。

才刚过十点钟,街上就已经没什么人了。

或许是和最近雪溪市新闻频频推送的杀人案有关。

凶手是个有过前科的精神病患,出狱后发现妻子再婚,孩子也不愿意承认他这个父亲,于是产生了报复社会的心理。

专挑治安不好的老旧小区,和夜晚形影单只的女性下手。

偏偏又像条泥鳅,作案结束后就立马往阴暗的泥里钻,让警察每每都扑个空。

虽然七里香榭位处雪溪市中心,又因为是学区房,治安较周边的小区要更保险。

秋日的夜晚微微泛凉,沈荔打了个冷战,抬手裹了裹风衣外套。

但沈荔看着保安亭里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沈荔加快了步伐,没走几步,听见身后响起碰门的声音。

在寂静又冷清的月色下显地格外清晰。

沈荔回过头。

顾停也下了车,锁好车门,大步流星地跟了上来。

随后越过沈荔,比她还要熟悉地朝小区里走。

沈荔:“?”

沈荔用眼神表达了自己无声的质问。

你有事吗?

顾停头也不回,语气懒懒散散的,提醒她:“辣豆腐。”

“……”

沈荔小跑两步追上他,匪夷所思:“你不会、真的、要上去拿吧?”

就为了一瓶,辣豆腐?

沈荔:“我回头送你一箱好吗?”

言下之意:快滚。

“不行呢,现在就要。”顾停顿了顿,尾音拖长,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唇:“毕竟是我,要、死、要、活的。”

“……”

“行啊沈荔,让我背锅越来越顺手了。”

顾停拖着副欠揍的调调,让人很难琢磨出他话里的情绪。

沈荔一顿。

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道:“那是你主动拿出一口锅,并请求我给你扣上。”

话音却越来越低,虚得没了气儿。

“沈荔。”顾停气笑了,“能讲点道理?”

“这是我家,我就是道理。”

“行。”顾停笑,“道理小姐。”

沈荔像被烫了一下,高频地眨了眨眼。

不知是否,是月光映衬,沈荔别过头,不敢再多看他分外柔和的眉眼。

说话间到了十六层。

先前不安的情绪也在不自知间烟消云散。

沈荔走出电梯,高跟鞋踩在瓷砖上,楼道的灯应声而亮。

身后没有脚步声,沈荔低头翻找着钥匙,察觉顾停没有跟上来,回眸看他。

顾停还是在电梯里,没有出来。

垂着眼,散漫道:“我想了想,大晚上的吃那么油辣,突然没胃口了。”

“先走了,记得反锁门。”

他没有按关门键,站在那一方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里,安静地等着。

合上门的前几秒,顾停抬眼,看向沈荔,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

“晚安。”

沈荔:“……”

这人……真是心血来潮。

想一出是一出。

好像他就是闲的没事做,专门跑这一趟似的。

沈荔没有多想,开门前,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清过信箱了。

掀开地毯,从下面摸出来一把半个拇指大小的钥匙。

用一根细长的红绳穿过,吊在沈荔指尖。

沈荔走到楼梯口拐角,从两排小绿格子里找到贴着1063标签的那格,甫一打开,连忙用手抵住缝隙。

——这是她多次来不及阻拦,狼狈地满地捡广告纸和传单后锻炼出的下意识反应。

沈荔搬到七里香榭后,每隔一周清一次信箱。

她小心翼翼地腾出只手,从缝隙里探进去,把那一沓杂乱的油封纸掏了出来。

照例,依旧是花花绿绿广告纸和宣传单。

学区房、商场促销、人寿保险、学前教育,出国旅游,美容院……

几乎承包了人从出生到归为尘土的大多数业务。

可惜沈荔不需要这些。

她既没有闲钱,也没有多余的时间。

沈荔抓着这把广告纸,打开房门,慢吞吞地换上拖鞋,照旧想把传单丢尽厨房的垃圾桶里。

油封纸掉进垃圾桶里的瞬间,沈荔意外地听见一声质感不同的砸地声。

脚步微顿。

沈荔掖了掖耳边的碎发,弯身翻了翻垃圾桶里,从那堆宣传单里摸出了一封信。

那是一封淡淡的月白色信纸,似乎制造时往纸浆里掺进了碾碎的风干桂花,信封上有些细碎的金箔,仔细闻还能嗅到淡淡的清香。

捏在指尖,摸起来的触感很轻薄。

看来里面没有塞太多的东西。

沈荔把信封放在餐桌上,从柜子里翻出袋咖啡。

倒进咖啡机里,加好水,按下启动键。

寂静的夜里,咖啡机“咕嘟咕嘟”煮着咖啡。

沈荔从冰箱里拿出一块樱花形状的水信玄饼,淋了些枫糖浆,边用小勺子切下来一块,边拆开了那封信。

和月白色的外封形成对比,里面是一张正红色的硬质卡纸。

撒着差不多的细碎金箔,以及一行烫金小楷。

沈荔亲启。

是一张婚礼邀请函。

新郎的名字十分陌生,新娘那栏却再熟悉不过。

沈荔轻哂了声。

向然然。

行啊,让郑浩南传话还不够,直接把请柬递她眼皮子跟前来了。

恰好,咖啡机煮好自动弹停。

一股浓郁的热带水果的味道弥漫开来。

沈荔却没了仔细啜饮的闲情。

翻过来,请柬背面用黑色碳素笔写着两行字。

龙飞凤舞的,沈荔一看就知道是向然然的丑字。

【听说你和顾停时隔多年又重逢了?】

【你真的好喜欢死缠烂打,不像我,我只会心里记着。】

“咣”

一声脆响。

沈荔捏着小叉子,一叉下去,水信玄饼被劈了个稀烂。

向然然。

好好好,实在是好的不能更好了。

沈荔咬牙切齿地把咖啡渣倒进水池里,转身翻箱倒柜地掏出只塑料盒。

喝什么咖啡。

今晚喝绿茶!!

-

二十八号清晨,沈荔起了个大早,五点钟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甚至毫无倦意。

头天晚上甚至还敷了酒粕面膜、眼膜,做了湿敷和水乳精华大全套的保养。

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么折腾过自己这张脸了。

不得不说,尽管心里对向然然的小花招一清二楚。

激将法对沈荔来说却永远那么好用。

沈荔坐在化妆镜跟前,掏出全部家当,打湿美妆蛋后,仔仔细细地对着镜子涂脂抹粉。

一层层妆面叠在脸上,也把复杂的心绪压了下去。

沈荔捏着眉笔,像握着把戒严的枪。

她细细描摹眉尖,妆成,望着镜子里面容精致的人。

忽地有些泄气。

她到底。

是在和谁作对?

和已经为人妻的昔年情敌,还是和那个。

始终放不下心里那个少年的自己?

白墙上的钟表指针指向七点一刻。

沉思半晌,沈荔摸出几片化妆棉,蘸了些卸妆水后覆在眼皮上。

一点点擦掉了浓重的妆。

补了层防晒霜,沈荔选了两格浅色的眼影,在眼尾随意涂了涂。

与生俱来的上扬眼型和纤长的睫毛给她省下了一笔钱,打了点肉桂色的腮红,又挑了支不那么张扬的珊瑚豆沙色口红。

等待卷发棒加热的时间,沈荔翻出件压箱底的连衣裙。

那是件一字肩设计的水红色连衣裙,裙摆裁剪成线条流畅的荷叶边,沈荔买来后只在大学毕业那年穿过一次。

随后便再也没有让这件裙子见过太阳。

沈荔卷了卷发尾,披在肩膀两侧。

踩上双绒面的小中跟,临出门前往包里塞了小拇指大小的一罐香水小样,压着八点前出了门。

在深思熟虑地对比了机票和酒店的价格后,沈荔果断选择乘坐早班的飞机赶去云川。

读书时厌烦写不完的试卷和磨人的选题,总想着赶快毕业。

等实际工作了,方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疲倦。

那是不同于学生时期仅仅不自由的代价,人际交往、昼夜不分的工作、被压榨的敢怒不敢言,不仅脚下被束缚,心理上也似乎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只有极少数人可以从中挣脱。

至少。

沈荔就是余下的极大多数人。

工作这两年,她至少瘦了有十斤,大学时穿着还有些紧绷的裙子,现在背过手轻轻松松就能把拉链提到顶端。

不过鉴于这条裙子腰间没什么设计,沈荔不想挺着明显的小腹去见向然然,还是忍痛放弃了飞机餐。

沈荔坐在靠窗的位置。

面前的小电视上播放着《怦然心动》的一个片段,女主角朱莉坐在硕大的梧桐树冠的枝杈间,远处,是被落日笼罩的田野。

沈荔听着电影的声音。

微微侧眸。

窗外,机翼划破云层,天色湛蓝如洗。

看来今天也会是个好天气。

-

飞机落地云川,沈荔走出机场,沿途拦下辆出租,报了目标地点。

向然然的婚礼选在了一座处于薰衣草花田的教堂里。

沈荔翻看着朋友圈,少数几个加着微信的高中同学都更新了动态。

不同角度、不同光线。

立于一片淡紫色薰衣草花海中的白色教堂,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还是盛气凌人、又讨人厌的小公主。

喜好一点也没变。

九宫格的某一张,照片的左下方,露出一个穿着婚纱的侧影。

模模糊糊的,带出些许重影。

向然然提着婚纱层层叠叠的裙摆,正捏着半颗草莓偷吃,刚巧被镜头捕捉记录了下来。

露在婚纱外的手臂比读书的时候圆了一拳,看来日子倒是过得很滋润。

沈荔莞尔。

随即,意识到自己唇角上扬的一刻,又微微失神。

沈荔总以为。

她和向然然那样针锋相对,又看不惯彼此。

如果看到对方比自己过得更好,她大概不会嫉妒。

但至少,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平和的心态。

沈荔将其归咎于,被成年人的世界磨没了好胜心。

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两人间的矛盾根源——

大约并不只因为顾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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