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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独乐阁白墨笙 > 第34章
 
蓝寒崧来到书房,见了众人, 先行礼:“给爹请安!给二位先生请安!”

蓝青珨点点头:“今日叫你回来, 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周先生思虑良久, 想让你成为周氏书法的继承人。快去给周先生磕头谢恩吧!”

蓝寒崧听了大惊,思量片刻, 走到周允德身前跪下:“学生谢先生赏识!”

周允德笑着说:“你天资过人, 悟性极高, 老夫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蓝寒崧并未起身,而是跪在地上继续说:“学生唐突了, 敢问先生,靖翎师兄为何不可继承先生的衣钵?”

“他的字虽然与你平分秋色, 但缺少了一份闲情雅致, 多了一分人间烟火的沉重,虽是笔韵遒劲, 却不免因此落了俗。”周允德一针见血。

蓝寒崧心下了然, 开口道:“还请师傅将衣钵传予靖翎师兄。”说罢, 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胡闹, 继承衣钵岂可儿戏。我知你师兄弟二人情意深重,但这继承人是要论才能而定的,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周允德苦口婆心。

蓝寒崧嘴角微扬, 笑着说:“先生误会了, 学生并不是意气用事。寒崧深知自己的笔力不及师兄大气稳重,先生所谬赞的闲情逸致,不过是学生轻松度日, 运笔毫无负担的结果。”周允德心中一震,想不到他这学生小小年纪,竟能如此冷静透彻的看清自身劣势。

“但靖翎师兄不同。”蓝寒崧说下去:“师兄是真心热爱书法,师傅所言的沉重落俗,也只是师兄无法放下对写字的执着,矫枉过正而已。请先生再多给师兄些时日历练,学生相信,到时师兄必不会辜负先生的厚望。”

“哈哈哈!寒崧果然随了蓝老爷的品性!在名利面前不为所动,颇有蓝老爷的作派!”张启明在一旁赞道。

听了儿子的一席话,蓝青珨虽然惋惜蓝寒崧失去了继承周氏书法的机会,但却也欣赏儿子的风骨!笑着点了点头。

周允德无奈的叹了口气:“莫再跪了,起来吧。你这孩子,不与人争的宽厚性格,倒真随了你爹。也罢,也罢。只是,由靖翎继承衣钵之事,先不要让他知晓,以免扰乱他心神,无法静心研习。”

蓝寒崧笑着作揖:“是!学生谨遵师命!”

“好了,你先回书院吧,我与二位先生再叙一会儿旧。”蓝青珨吩咐儿子。

如此,蓝寒崧便向众人行礼告辞,退出了书房,简单用了茶泡了饭打发了五脏庙,便带着书童小五回书院去了。

进了书院,先着小五去斋舍取了书本笔墨,便抱着书本走去讲堂听剩下的课。不多时,便下课了。

到了午膳的时辰,便与陈靖翎一起走去斋堂。

“早上的课怎的来迟了?”陈靖翎问。

蓝寒崧懒懒的答:“回了一趟家,看望父亲。”

“大清早跑下山,你这人,行动总是出其不意,叫人摸不透。”陈靖翎笑着说他。

“心随身动,才是自在。”蓝寒崧也笑着打趣。

一路聊着,走到了斋堂,用罢午膳。

由于周先生与张先生下山未归,下午便没了课。每每得闲,蓝寒崧与陈靖翎便会走去书院的藏书阁,向掌书的先生借些书法古本,一起回到蓝寒崧的斋舍临摹。

这一临摹起来,时辰就过的飞快,转眼太阳下了上,小五提醒二位公子该用晚膳了,这才放下笔墨,走去斋堂用晚膳。

饭毕,蓝寒崧便打发小五回去休息了。自己与陈靖翎又去竹林散了会儿歩,方才回了各自的斋舍休息。

蓝寒崧早上由于赶着回书院,贪图方便,便在家用了茶泡饭将就一顿,他本是醉茶之人,所以今夜并不困倦,打算将下午未临完的古本临摹完毕再睡。

研好墨汁,打开古本,找到白天临了一半儿的帖子,却大吃一惊!宣纸上竟只剩下一个字。那是白天临摹时,笔力不稳,写坏的一个字。整张纸,只有这个字还在,蓝寒崧虽然心生疑惑,但性格豁达,便不再多想,用镇纸压好宣纸,将笔蘸饱了墨汁,便洋洋洒洒写起字来。

不多时,写完了一张,拿起古本与自己临摹的字体对比起来,只见,才刚临好的字,一个一个的消失掉了,伴随着字体的消失,房中响起了轻轻的“沙沙”声,好像他小时候养过的蚕,啃食桑叶的声音。转眼间,才刚临好的那张纸,上面的字体伴随着“沙沙”声全部消失了。

他揉揉眼睛,目光在房中转了一圈儿,并未寻到声音的来源。灵机一动,拿起笔来,在纸上又写了几个字,沙沙声也跟着响了起来,细细端详,每个字都是从上往下一点点消失的。很快那几个字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蓝寒崧心下了然,计上心来,先将毛笔放进桌上碗大的笔洗中,将墨汁涮洗干净。再换了一支毛笔蘸饱墨汁,重新临了半张纸。才停下笔来,就又响起了“沙沙”声。字也随着声音一个一个消失。

他轻轻放下笔,端起了笔洗中被墨染黑了的水,一下泼向那张纸,只见,纸上现出个全身沾满墨水,拇指大小的小妖来。原本黄色的衣衫,已被墨水泼的发乌,除了头上多了对触须,身材较小之外,倒是与常人无异,就像是庙会上售卖的那些小小面人儿有了生命一般。

小妖此刻正趴在纸上,张着小嘴,“沙沙沙”的吃着纸上仅剩的几个还未被水阴湿的字。吃相入迷,全然不顾自己已现了行。

“原来是个小书妖,喜食优美书法。”蓝寒崧轻轻放下笔洗,在桌前坐下,单手放在桌上,托起下巴,稍有趣味的观看着吃字的妖精。小妖饕餮,直到吃光最后一捺,才满足的坐在宣纸上,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儿。实在憨态可掬,蓝寒崧笑出了声儿。

“你这书生,辛苦写了半日的字,都被我吃光了,这会儿竟还笑的出。”小妖听到他笑,瞪着小眼睛尖声尖气的说着。

“无妨,我还从不知道,这字也是能吃的。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蓝寒崧毫不在意的说。

“无知书生,字当然可以吃了。当然了,这字也是分美味与无味的。这美味的字嘛,吃过之后全身舒畅,就像你们人吃了好东西就变得神采奕奕;这无味的字嘛,就好比学艺不精的厨子做差了的饭菜,吃过之后反胃恶心,可是肚子饿了也要吃饭,只稍稍吃上几口,有了饱腹之感之后,便不想再碰了。”

“听你这么一说,在下倒有一事不明了。照你的意思,这古本上的字才应该是最美味的,为何你偏吃我临摹的?”蓝寒崧好奇的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书妖,既然以食字为生,便也是爱惜字的。古本珍贵,吃光了就没了,哪里还有你这样的书生临摹新鲜的来给我们品尝!”书妖摇头晃脑的振振有词。

蓝寒崧听了确实有理,又问道:“那你今日吃饱了没?”

书妖拍着溜圆的肚子:“饱啦!饱啦!你这书生倒是机智,想到用墨水泼了我现身。胆子也大,见我现身,并未吓到大喊大叫,失了读书人的体面。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蓝寒崧见到小小书妖学着讲堂里的先生夸赞人,忍俊不禁。便站起来对着书妖作了个揖:“多谢夸奖!”

书妖见有人对他这般礼遇,并不像其他书生那样大惊失色,吓的没了魂儿。便心生欢喜,神气的摇头晃脑:“看你这书生如此尊重我,我便告诉你件事吧。我们书妖,单凭字的味道,就可以断出哪个书生可以大展宏图,哪个前途暗淡。”说罢,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舔舔嘴边的墨汁,继续说:“你的字和白天一起来的那个书生的字,味道都不错!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蓝寒崧只当书妖得意忘形,编了这些来诓他,逗他说:“既然如此,你还呆在藏书阁的古本里作甚,选个前途无量的读书人,现了形,告诉他未来仕途,每日里吃些新鲜字儿,岂不美哉?”

书妖却脸色一变,面露悲伤:“大千世界,白驹过隙,你当我没做过此事?”

说罢,叹了口气:“只是你们这些书生,仕途大好之后,有些便利欲熏心,再写不出什么好字来,闻之反胃。另一些洁身自好,不肯同流合污的,便被排挤的郁郁寡欢,写出的字也不再清灵,同样难以下咽。守在这些古本里是最好的,有闲情逸致来翻阅古本的,都是像你这样入世未深,心性纯良的书呆子。”

蓝寒崧听书妖说的也有些心酸,安慰他:“书生之命运大体如此,莫要伤怀,以后每日我都临几张古本予你大快朵颐可好?若是有天再写不出美味佳肴,你便离去,也无需难过。不过是江郎才尽,黔驴技穷罢了。”

小妖听了先是大吃一惊,继而笑容满面:“如此甚好!明日你便去藏书阁,向那掌书的老先生借了欧阳询的《化度寺碑》来临摹!那个字体,才称得上珍馐美馔!令本妖垂涎三尺!最后一次吃,还是六十年前,一个叫蓝青珨的书生临摹了去,被我深夜吃光。他第二日醒来,找不到字,以为自己睡迷了,只是在梦中临摹。便又提笔临了一张,晚上我又吃个精光,真是爽快啊。”

小妖继续回忆:“我所藏身的古本,原都是那书生的藏书。后来书生忙于家中事业,渐渐不再有空读书写字,我也饿了几十年,再后来,不知为何,他将家中古本全捐了这众乐书院。许是年纪大了,提前捐了遗物也不一定。”

“啪!”小妖脑袋上挨了一个弹指。弹指的力度有些大,小妖一个没站稳,在纸上打了个趔趄,他便生气的在纸上站起身,跳跃叫嚣:“你这书生!打我作甚!以大欺小!算什么读书人!”

“你口中的蓝青珨,是我爹!”蓝寒崧没好气的回他:“我爹出资盖了书院,又将家中藏书捐予藏书阁,是为着不拘一格降人才。你这小东西,亏你吃了一肚子墨水,却未得读书人的半分修养。”

“谁晓得他是你爹嘛,好好好,我失言,我失言,给你赔不是!”说罢,小妖像模像样的在纸上站好,对着蓝寒崧作揖赔礼。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饶你这一回,天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吃饱了,休要吵闹,惊扰了别人。明日下课,我便去借欧阳询的古本来临摹。”说罢,便宽衣解带,吹熄了蜡烛,自顾自躺下睡了。再不顾那小妖全身墨汁的呆站在纸上。

小妖无奈的摇摇头,走到桌上的水杯旁,就着杯中清水,擦拭了身上的墨汁,又走回古本中,隐去了身形。房内安静下来,只剩蓝寒崧的鼾声在房中时起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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