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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那些被自己藏起的事 > 第六章 去留的犹豫
 
两天周末,不,实际上是两天半,何帆的假期下午就开始了,临走前她交待我,这两天不会有警方的人过来,有事情找Marina安排,老马向她打过招呼了。

周六是个雨天,有风,丝丝凉意。这与我想到秋雨并不一样,我的朦胧记忆中的感觉是我喜欢秋天的,四季之中最喜欢秋天,我记忆力的秋天没有关于冷的回忆,我的记忆里的秋天画面似乎只有黄金一样的麦田。然而这是错的,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说的很清楚,秋天终究是冷的,我的记忆忽略掉这些寒冷,我的记忆只留了麦田,超现实金黄的,满布原野的麦田,这不是现实反映。这些金闪闪的麦穗可能只是我对秋天的象征物,但不是所谓收获的象征,收获之后满地麦子茬的麦田?不是我想的。

另外,小麦的收获季节可不是中秋。

中秋?

中秋佳月最端圆,你说我能想起这种词句怎么就想不起自己中秋什么感觉了呢!实在是怪异。我喊开CMM,现在是九月末,中秋在眼前,借了中秋思乡思亲之感,让我再想起你们犹未可知呢!

9月24日星期六,农历8月20…

已经过了啊…,是啊,那孩子告诉过我了…

5天前我孤寂地躺在病床上,生死茫茫的时候,却是中秋,或许,我的家人会想念我?

我从他们的世界丢失起码有十几天,他们报过失踪吗?如果不是警察们忘了核对…那我怕是没什么家人的吧…或许有但他们并不在意我吧…,或者我是个做人相当失败的人?连父母都不想见我?我是被抛弃的吗?我被送给了邪教的人?

胡思乱想,夜风吹不进病房,我依然觉得被子之下自己的身子好冷好冷。

心中琐事杂念太多,睡不踏实,再醒来却也不知道已是什么时辰,屋顶四壁皆是微微星光,这个倒是我喜欢的,初感觉天无垠而渺自我,而后又感到星辰如置面庞,恰似野旷天低树一句一般。

旷野间独我一人一样,起身抱着双膝坐在床上,仿佛自己小小的如同融化在这星空之中,醒来一刻,再多的思绪都消散了,醒着的一刻却并非清醒,只感觉好大好大世界,好多好多的星星,在这个世界,连我自己都已不存在,只感受着世界在扩散,星星在流动。

星星在动,星星把自己构成图案,就像星座,我们把星星们划在一起,满足着人类自己的想象。茫茫宇宙之中那些巨大无比的恒星,星团,星云,被遥远渺小的的小小生命们这样借用着。它们会有丝毫的感觉吗?

漫天的星,流动着,汇集着,从抽象变具体,愈加像一个一个的人围绕在我的周围。行走坐卧,于我头顶的,在我脚下的,立我一侧的…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只觉身边除了这些人形之外一切都变得虚无暗淡,甚至连我自己都是如此,开始忽视自己的其他感官。

近大远小,一个人形在这张无可定义的画面中逐渐突出,这个由群星构成的人像越近越加具体:一个行走的女性形象,在我侧面迈步走过,然而转眼间她转头面向了我!

咔,门开了,星光主题背景被切换成低亮度照明。一瞬间的那星星的残星与门口进来的人重叠着,而后一切幻想都散去,进来的人,是苗韵。

“你听到我的声音了?”苗韵有点惊奇。

我瞪大眼睛摇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瞪着我看?”苗韵问我。

“我感觉,感觉外面有人,在走动,而且还正好转头对着我,然后你就开门进来了。”我回答,我的感觉灵敏得让我意外。

“那还真奇怪哦,我们夜间走路都不会发出多大声音的,而且房间隔音都很好。”苗韵说着还随便敲了两下门。

我回想着,可能吧我猜,人在忘我的情况之下,感觉系统感受的能力就更强了,也许如此。就像睡着的狐狸也能感受到尚未开枪的猎人威胁。

“你来找我?”我想起她开门进来还未说正事。

“例行查房。每晚上都会的。”她摊了个手,顺便调亮了房间的灯光。“你怎么没睡呢?”

“只是睡醒了而已,起来坐坐。就像其他许多午夜睡不着的人一样。”

“嗯,那你要不要一点饼干?吃一点东西可能改善睡眠,有人这样管用。”

“那就给我一点吧。”我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尽快睡着,起码夜太长这些饼干会让我的胃舒服点。“对了,前天晚上似乎没见到你?”

“我们也是要换班的呀。”

这种薄薄的纤维饼干仿佛能够很好控制人的食量,并不难吃,但吃五六块之后就点饱腹的感觉了。

雨滴还在零星地落在玻璃窗上,斜着长长的在玻璃上划出一笔,抚摸着窗,那深夜的风裹挟着寒气让我凄冷而清醒。我起身站在毛玻璃地板上望着19楼的下方,马路上橘黄的灯光融成一条光带,其余之处,灯光并没有十分充裕,夜的黑暗在这种晚上被很好地尊重着,这种豪华的城市已不再是不夜城。

我的CCMID权限的大部分被Marina停用了,现在那玩意蠢得像报时钟。我整夜滥用的行为在她看来简直是在毁掉她为我苏醒而尽的努力。她不想在某个早晨看见我脑子因为整夜不睡而崩溃,即使我控制不住自己而有一天终于还是毁在自己的放纵之上,那她也不允许是在她的眼前,于是她停了我的ID。

躺下,无事可为,无事可为。

翻来覆去,此刻无论想什么都不像白天时那么顺畅,大概是一到了晚上,思绪就开始随意的飞了,想起那张我被放置于黑色桌子上的那张照片,确实平静而庄重,照片上我双手握于腹部至上,头端着仰面,都没一点侧歪。如果他们把我的手交叉放在胸前,那就更像圣母神像了。我尝试着把自己摆成当时的姿势,没什么感觉,就像站立时双手放于身前的仰卧版。

从这个角度讲他们是没有侮辱我的意思。

平躺之下,手臂顺着身体平伸,腕关节大约和髋关节齐平,超出的恰好就是手掌的距离,我想这个距离是精心设计过的。我不是圣母,我躺下的时候不会是这个姿势。

也许重病之人每成功出院一次都是一次新生,我也一样,别人离开告别伤痛,我的离开,嗯,无可告别。

周一的早上,Marina询问我这几天感觉如何,常规检查之下,身体已经算是一个健康人了,上周四的时候我的大脑电信号区域检测BET时还是混乱不堪,但现在全部区域都已经可以常反应。CT扫描则是一直没有发现问题。

“那么我至少有理由在你的出院单上签字了。”Marina说,不过我想她大概早就料定今天的检查结果不会有问题。

“虽然我不能祝福你再回来,但我希望你能在找回自己全部身世之后能打个电话给我,我很好奇你之前是什么经历,同时我也想知道你是如何找回自己记忆的。”

“还有,祝你新生活愉快,你的医疗记录我将转交警方,同时你也将被移交回警方。还有问题吗?最后的机会。”

“啊,没,不过你们的医院为什么是绿十字?在医院虽然到处都是红十字标志,但在医院名称四色国际医院这几个字的前方,显然是用的绿十字。”

“绿十字原本被用作过环保组织,但当时也是空有宣传,甚至成员本身都在不断违背,这个也是太久远之前的事情。而我们医院的标识,你如果仔细看,它由四片植物的叶子构成的,四片叶子各代表一洲各代表十字的一角,也代表着洲际的融合。实际上我们还是红十字名下,只是四片叶子的标志很想绿十字。”

“这样啊,四个洲吗?我们不是七大洲?”我随便问问。

“这代表的是亚欧大陆一洲,南北美一洲,非洲一洲,澳洲一洲,没有南极。这不是严谨的说法,是创始人按自己喜好而定义的。”她如此解释。

原来如此。

“你现在开始关心周围的小细节了,很好,这正是生活的一部分。”

“我也确实更在乎我本身,我知道你是脑内科的医生,不是其他什么人,不会管什么心理问题,或者精神问题,我是说没有脑部病变那种,但我想问啊,就是,有没有,嗯,有没有病人对你说,她感觉自己有时候好像,像个男人?”我问出了我的问题,这很难解释,没有道理的感觉我甚至觉得描述都难以清晰表达。

“你有什么感觉让你想到这一点?”她看着我问我。

“也没有什么道理,只是感觉,我现在做女生本该是手到擒来的事儿都觉得为难,这样想,是不是我是个男人就好了,他们可以简打理自己,哈哈,算了,我其实就是在推卸我笨拙手脚的责任。”我打个哈哈,我确实也搞不清自己的想法和疑问,没错,自己也说不清。

“感觉自己像个男人吗?或者你认为自己觉得自己有点搞不定自己的事情?这都不算什么问题,甚至很普遍,同时男性表现和感受如同女性的状况也是一样,人类就是这样,性别明确独立,可心理,情感,思维等并不独立,有人对人类进行分析认为人类有超过500种性别,但我们只会承认其中的两种,所以你这样想很正常。”

“你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吗?”我发现我总是喜欢把其他人拽进同样的问题。

“所以我说了很正常。”她倒是没否定。

“收拾好你的全部个人物品,我们走。谢谢你Marina医生,回头见。”马警官直接签好交接单,带着我离开医院大门。坐在车里,他向我解释了下一步安排:去警局做一份口供,然后带我去酒店,在那住下。

验证了之前关于移民后裔警察的问题,这警察局里面不止一两位外国人,不对了,现在他们一样是中国人,移民后裔,其他民族,一样说着中文,我对此觉得陌生,我似乎不记得我曾经在这种情境中有过经历。

这次他们给我出示了更多现场的照片和录像。有一些人的照片,而我毫无印象,有那个案件现场,长岩屏的一些建筑景物,像酒店,酒吧,小礼堂,小广场,以及用来摆放我的那个礼堂的大厅。这个礼堂不算大,也许平时用来办个婚礼很合适。监控视频里没有我的身影,警方也不确定我是什么时候进入礼堂的。他们也调查了岛上的经营者,他们出示了礼堂租用登记信息,租赁者是个经营承办活动的公司。

“我们找了这家公司,他们没有可疑的地方,他们承办晚会,酒会,庆典,或者组织各类表演,没什么奇怪的。”

“而问题是这:在监控里面找到的一些人正是一个叫做life in fire的一个邪教组织的人员,我们就是怀疑你正是他们的目标。”

“据说你的记忆被抹除了,这对我们是个损失,不过我们仍需要对你讲述案情,这个是必要的程序。”

“坦率的讲,我们掌握一些这个组织的一些人员和内幕,但他们所做的事很少有足够的证据让警方来控告他们。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有出没,大部分时间都在保持隐秘,他们据说有固定的组织成员,招收新教徒也并不大张旗鼓。所以,你知道这样的人对我们来讲想一网打尽是有难度的。”

“如果你确实与他们接触过,而同时你正是他们的目标,那么你可能就可以对我们提供一些关于这些人员更丰富的资料,也有可能了解到这些人的行动目标目的还可能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下一步。”

眼前的人是个光头,一个光头男人穿着黑色警服的样子让我有点迷惑,这种形象在我看来有点错位感。但这个人看起来面目硬朗而且让人放心,同时由于光头的关系,看起来又非常踏实。

“他们这种邪教组织,想要我是做什么?按照这个现场的这些照片来说,我像个祭品?”这是我关心的问题之一,想杀掉我还是想把我变成白痴是两码事。

“Life in fire 是一个寻找女巫的组织,别笑也别惊讶,女巫这种文化自诞生之后就再也没消亡过,不过时代不同人们对此的观点也在变化,我不会对你讲这个全部文化背景的,这个太长了。我只说现在这些人眼中的女巫,他们认为女巫是存在并且拥有超自然能力的,所以他们寻找女巫然后将女巫送到合适这些女巫发挥能力的场所。他们全世界打听查探,既寻找女巫,也记录可能需要女巫的灵异之地。他们信奉女巫但也把女巫当商品。”

“可以说如果他们恪守这个准则,人们也无法干涉,这同职业中介一样,虽然离奇难以让人赞同,但宗教信仰我们也要尊重。但是黑水之下,警方怀疑他们同时做买卖人口的勾当,而且是针对女性的。我个人猜测这种事肯定会有,就算他们再遵守他们的教会信条,他们找到的女性我也不相信会有几个是真正有超自然能力的。我本身并不相信女巫的存在,但即便我们放宽规则,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女巫。所以,他们肯定在干着些肮脏的交易。中国并不是女巫文化的可播种温床,但他们对中国的其他灵异或者宗教或者未解之谜都感兴趣,中国历史上神话鬼怪故事丰富到让他们足够花掉他们余生来研究调查。也不仅是中国,全是也都一样。他们以女巫文化作为开端,尝试寻找女巫,但逐渐扩大了范围,变成了寻找全世界范围内有奇异能力或者超自然能力的女子。但他们并未对男性发生兴趣,显然让人怀疑他们现在做的就是欺骗并买卖女性的交易。”

“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没带走我?我被扔下了…”我在他们眼里没价值吗?

“我们也想知道,他们带走你与否,这种事他们是如何考量的也是我们想了解的。”光头不介意多知道。

“我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中世纪焚烧女巫事件不就是完全的宗教屠杀行为吗?”以一个借口为开端的清洗,一段令人悲伤而愤怒的悲剧。

“不,你要知道,女巫的历史不止1484年。请扩大你的视野,女巫代表的内容很复杂。不过如果说LIF真的认为你是女巫或者有女巫特质,你自己有感觉吗?如果你是个完全的普通人,那LIF就是在纯粹贩卖人口了。如果你觉得你可能有过超自然经历,那我们也许就确定一条他们的行动特点了。”

“我认为我没有。”我望向警局的玻璃门,然后转过头看着他对他说,“我并不相信女巫或者超自然事件,甚至也对宗教没兴趣。如果他们这样就选中了我,那是他们的错。”

略过女巫的问题,回到案子当天,也就是9月13日,晚上驻长岩屏岛的值班警员接到报案,发现礼堂里有人被摆在桌子上。主管看到桌子上的人头部略有血迹后就直接报警了。我被岛上的医生初略检查一下,然后被送到市内,之后就到了四色国际。原本我作为一个事件尚未定性的病人,不会直接被定为案件受害人,但警局内另一项调查也涉及到了长岩屏,那就是对LIF人员的跟踪,发现他们有人出现在了长岩屏,这样警方选择把两个事件进行串联。如果计划正常,那么我醒过来之后会给警局提供更多信息,但现在计划落空了。

“当晚下雨,原本的小音乐会被延期了,当晚长岩屏的旅客比平常要少,另外我们在近期出入境记录里面也没找到你。

出入境?也许我从没出过国。

我们知道。

你们找到那几个LIF教徒了吗?

他们很快离开了。

你们没有拦住他们?

我们没有理由,现在这几个面孔在其他国家并没有被起诉过。至于你,你都还没醒,做不了指控人。

所以你们也没发现我是什么时候怎样到达那个岛的?

没有,我们没发现你的踪迹。

岛上的人呢?他们有人见过我吗?

他们第一次见你就是在礼堂里。我们询问过。”

突如其来的女人,无根的水。我与他谈得越多之后越觉得各种思路都正在被堵死。

“这些LIF的人都做过什么,我只指出现在现场的几个人。”我想到什么问什么。

“他们同其他信徒有往来有社会关系,有相似的行为特征,但没有犯罪实质,他们会被盯上因为LIF本身具有危险性,属于危害性教派,我们不得不防。”

我一时问不出太多问题,他已经给我讲了案件的来龙去脉,我如何出现,我怎样到此,剩余的他也帮不了我,我更帮不了他,和他的同事。

我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一座岛上,昏迷着,以前的经历毫无可知。毫无可知?一个念头闪进我的脑子:“嘿,我懂了,我在梦境里!”我嚷出很大声。“梦总是没有开端的,人总是想不起来是怎么进入梦里的,现在就是!”

“梦里!?”Masson听到我说的话过来查看,听见我说梦里的时候他和周围的几个人都笑得像翻腾的水花,我知道这下子我蠢了,但是我要把这个话题往别的位置挪一下。

“你们会怎么证明你们各位是醒着的而不是在梦里?”这种问题更像哲学性,但在现实里提出来实际上有点耍赖的成分。

“梦里无法阅读,来,看看这份报纸上的字你认识多少?”光头把两张报纸递给我。

《汉语等级考试将继续细化?教育部发文解释未来需求…》算了,不必看了,我听过这个理论,睡眠时大脑负责阅读的部分不工作,梦里不会读东西的。

“你甚至没给我一分钟做梦的时间。”我对着老马讪笑一下。

“想清楚了吧,这和梦无关,你就在现实生活里。”

“实际上这也存在我和LIF不相关的可能…,对不对?”我发现这件事另有内幕的可能性也不小,最简单的,其他人伤害了我又把我扔在那里,LIF只是路过的倒霉鬼。

“当然有,这也是你现在面临的问题,没有人之前预料你现在会失忆。当时的看法是你要么醒不过来,我们失去一个线索机会,或者醒过来告诉我们真实的经历。但现在,你对我们没有帮助,自己则陷入了麻烦:没有知道你的身份,你现在不得已只能以一个甚至不如黑户的状态在警方的监督下生活。虽然寻找查证你的身份也是我们的职责,但受限制的毕竟是你。想起你自己对我们都有好处。”

活着很好,但不容易。

我现在是一张价值跳水的牌,也许会有用,但已经让他们失望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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