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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佣兵末路 > 第218章 遗物
 
  非洲七月的阳光一如既往的炽烈,火辣辣的光线直直地穿透琳琅修饰的石英琉璃,不规则地折射在我的脸上,如同斑斑的利剑,我甚至感觉到了阵阵的刺痛感,这种刺痛感非常蛮横地钻透了我的皮肤,并且直插.我的心脏。

  巧合的是,我并不排斥这种万箭穿心的刺痛感,反而对这种直逼心灵的撕裂的痛感如痴如醉,如同非洲大地上猖狂泛滥的毒品,这种刺痛感就是我的毒品。

  游轮缓慢地徜徉在平静的冈比亚河中央,偶尔悠长的汽笛声并没能将我从这种灵魂放空的状态拉回到现实的世界,我静静地伫立在包间的窗户前,手里无意识地磨砂着一节玉白温润的指骨,望着幽深的冈比亚河河岸,一动不动。

  “老大,买主打来电话,他命令我们马上行动,必须要在今天晚上之前将图巴法拉的人头交给他。”

  包间的门被突然的推开了,突如其来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我的耳边,打断了我的沉思,这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回到了极度暴躁烦闷的状态。

  我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这个毕恭毕敬的黑人青年,表情上并没有浮现出过多的反应,话语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马里布!告诉马卡罗涅,图巴法拉的人头我一定会按照合同约定的时间交给他的,让他不要再对我的行动指手划脚,如果他不信任我们的话,我会马上结束这单生意,带着眼镜蛇小队撤离冈比亚,让他带着自己的人亲自去取图巴法拉的人头吧!”

  我又转回了头,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游艇外的冈比亚河失去了刚刚原本的平静,如同我喜怒无常的内心,我沉重的深呼吸了一口并不算清新的空气,闭上了眼睛,朝身后摆了摆手。

  “是,老大!”

  马里布朝我躬了一下头,转身退去。

  “猴子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我没有回头,睁开了眼睛却依旧望着窗户外缓慢嶙峋后撤的冈比亚河河岸,随口问道。

  “坎托拉,他们已经在原定计划的位置上了。”

  马里布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向我回道。

  我仍旧盯着窗外流动的河岸,手里继续无意识地磨砂着那只光滑白润如玉质的指骨,如同把玩一件无比珍贵的艺术品,停顿了许久才向马里布继续问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临近坎托拉?”

  “大约还有四十分钟。”

  马里布回道。

  “你下去吧!”

  我又朝身后的这个年轻人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继续陷入了一个人的沉默状态。

  “是,老大。”

  马里布驻留了片刻,仿佛是确定我的确没有问题了,这才从我的身后慢慢地离开,并且轻轻地关上了包间的门。

  马里布是我从武装一部“后备佣兵储备营”中“解救”出来的黑人青年,他和猴子的年龄相当,经历也和我最初在法国外籍兵团特训编外连见到猴子的时候有些类似。

  我第一次见到马里布的时候,他正在和一帮同样为了在野蛮疯狂并且贫困潦倒的非洲大地上艰苦生存,而参与公司雇佣兵选拔的“志愿者”们狼狈厮杀于“生死训练营”中,并且态势惨淡,是他那充满仇恨和坚毅不服输的目光让我莫名其妙地一眼就挑中了这个看似并不是十分优秀的黑人青年,将他从暗无天日的训练营中带进了眼镜蛇小队。

  事实上,我对于马里布的印象很是纠结,西非安全武装公司,或者,我也可以叫它“西非雇佣兵公司”,而西非雇佣兵公司的“生死训练营”,顾明而义,“生死有命,概不负责”。

  西非雇佣兵公司的正式名称叫做“西非安全武装公司”,它是一家组织结构十分复杂,并相当且成熟的雇佣兵公司,专门为个人、组织、集团,甚至是国家提供安全保卫、行动刺杀、武装训练、秘密任务等等业务的承接,而公司创始人、董事会董事长查立·阿扎·邦德原先只是一名普通的非洲商人。

  “生死训练营”是西非雇佣兵公司武装部门为了补充在战场上,或者其他任务的执行过程中损失的雇佣兵力量而设立的“后备佣兵储备营”,该储备营用常人难以想象的不菲的佣金专门吸引那些为了金钱的贪婪和暴力的释放而毫无节操地放下了人性、道德和立场,梦想成为雇佣兵的“不值得怜悯”的人,而恰恰,马里布就是他们这些人中的一员。

  我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人,自我向吉米·塔克低下头颅,祈求生存的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是一名军人,也不配称为一名军人。

  诚然,吉米·塔克没有违背他对我的诺言,作为西非大地上声名斐然的“沙漠之王”,作为西非安全武装公司武装一部的绝对领导者,他给了我足够的信任、宽容和待遇。

  我成为了西非安全武装公司武装一部的一员,对于我之前领导的法国外籍兵团14号特别先锋队和毛里塔尼亚**军在比尔莫格兰一役中,给西非安全武装公司生意上带来的空前损失,以及给武装一部造成的过半武装力量的缺损,在我加入西非安全武装公司的那一刻,全部都一笔勾销了。

  吉米·塔克先生在西非安全武装公司董事长查立·阿扎·邦德那里给我争取到了最大的宽容,也给了我在武装一部足够高地位、最大限度的信任,以及令我无法反驳的丰厚的佣金待遇,猴子依旧还跟随着我,而且,由我一手组建并且亲自命名的“眼镜蛇小队”的所有成员也都由我亲自挑选……

  河道不知不觉中已经比先前的变窄了许多,岸边的丛林却愈加的茂密了,游轮依旧缓慢地徜徉在清澈的冈比亚河,蓦然发现,我离开法国外籍兵团已经半年多了。

  在这半年多来,我经历了无数次的挣扎,我恨法国外籍兵团,也恨零号,恨他们的现实、冷血和无情,我和眼镜蛇,和猴子,和之前的独立小队,和后来的14号,我们为法国外籍兵团,为零号南征北战,流血无数,可最后,我们得到了什么?

  无情的抛弃和背叛!

  对于零号和法国外籍兵团来说,我们不过全都只是他们手中的武器而已,和匕首,和冲.锋.枪,和子弹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可笑的是,我从来都知道这一点,却在心底里从来都不敢相信这一点,我不相信,不相信被我奉为救命恩人、人生导师、精神领袖的零号,他居然也会这么地对待我们。

  我恨零号,我恨法国外籍兵团,可是,我也恨我自己,优柔中夹带懦弱,果断而做不到彻底,残忍却并不冷血……我恨自己,恨自己这些性格上的缺陷造成了兄弟们的末路。

  我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不是一名合格的特战队员,尤其不是一名合格的队长,我恨自己,就这样,一直恨到自己渐渐的麻木下去。

  半年了,这半年间我时常会梦到比尔莫格兰之战的那场惨烈,梦到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的北极熊、蝎子和飞鹰,梦到被炮弹炸的只剩下上半身向我喊痛的毒龙,梦到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的眼镜蛇,梦到浑身是血还冲着我笑的猴子,梦到心口出现了一个大窟窿的自己……

  兵团的成员啊,你是一位以荣誉和忠诚来效命法国的志愿者。

  兵团的成员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同袍。

  兵团的成员啊,不论国籍、种族和教义,你们都将永远亲如家人,紧密团结。

  兵团的成员啊,你要尊重兵团的传统,敬爱你的长官,这里的纪律和友谊都是你前所未有的力量,勇气和忠诚也将是你一贯的美德。

  兵团的成员啊,你要以身为兵团的成员为荣,你的穿着,优美雅致,你的言行,虽谦犹尊,你的居室,整洁划一。

  兵团的成员啊,你必须严格地自我锻练,保养武器如同你最珍贵的资产,你永远不会让它遭受损伤,永远将你的身体保持在最佳的状态。

  兵团的成员啊,你的任务是神圣的,你必须执行到底,如果有必要,就请付出你的生命。

  兵团的成员啊,战斗的时候,你的行为不受激情和怨恨的左右,不论是死去的同伴,还是你受伤的战友,捡起你的武器装备,你都将不离不弃。

  兵团的成员啊,兵团与你不离不弃,因为兵团就是你的祖国,兵团就是你的家……

  我的心中默念着法国外籍兵团的誓词,那节精巧滑润的指骨却在我的手指间越搓越加的用力了,我知道,无论我是痛恨法国外籍兵团,还是怀念法国外籍兵团,如今,我都再也回不去了。

  在这个世界上,在法国外籍兵团,在毛里塔尼亚比尔莫格兰的战场上,法国外籍兵团14号特别先锋队已经成为了历史,从队长到队员,全部都牺牲在任务的执行过程中。

  知道我和猴子还活着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寥寥无几,在法国外籍兵团,空无一人,14号永远的成为了法国外籍兵团的历史,成了一页又一页的档案,永远的被锁进兵团总部浩瀚如海的保险柜,再也不见了天日……

  冈比亚河河岸的景色随着游轮的前行一直在悄悄的改变着,袖珍的城市、原始的森林、土著的民居、统一的清真寺,以及未开发的河涂和杂乱的草滩……原始的非洲和现代的非洲交替轮回,如同非洲的绝大多数国家一样,这里是贫穷的冈比亚,也是蓬勃的冈比亚。

  我就这样又伫立在了窗前很久,直到手间的那节指骨被我把磨的有些发烫了,烫到了我的手心,我这才回过了神来,脚下的游轮即将到达它的终点港口了,到达我们此行的目标地点,位于冈比亚最西部的坎托拉河港。

  我将这节润白的指骨重新挂回到了我的脖子上,在它的旁边还有一枚银白色的戒指,它们原本都只属于一个主人——眼镜蛇贝瑞·夏朗德,而现在,这节指骨和这枚原本套在这节手指上的银白色的戒指,这是我从比尔莫格兰的战场上带下来的唯一有关眼镜蛇的东西了,是眼镜蛇留在这个世界上,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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