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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王氏嫡女[红楼] > 第69章 嘲讽
 
既是开宴, 除了戏酒之外,自然还有些别的玩乐。又过了一出戏,邱巡抚夫人李氏和邱淑然相携回席, 恰是赵学政夫人吴氏提议击鼓传花,若花到谁手中便先饮酒一杯,再或是应景作诗一首,或是说笑话一个,或是提笔写一幅字, 作一幅画, 不为逞才,只算是大家热闹热闹。

山东虽是孔孟之乡,礼义规矩比别地严些,但到底不比京中规矩森严。关系近些的夫人太太们聚在一起时,也常弄这些东西。

贾敏和赵学政夫人吴氏交情不错,且她身为主家, 客提出要如此热闹,自然是当时便叫好,命人从园中采得一枝梨花,又拿了花鼓鼓锤等。今日林家既请了戏班子,也有两个说书的女先儿,贾敏便请她们击鼓。

那女先儿不但会说书, 做这些也是做熟了的。在屏风后击起鼔来, 倏而声若雷霆, 一时又和风细细, 听得人心颤颤,不由便担忧起花落谁手。

鼓声停下,花恰是落在学政吴夫人幼女赵真真手中。

席间夫人们都哄然笑了:“这可怪不得别人!都是你娘提出来的, 快让你娘替你喝一杯!”

吴夫人看着女儿手上梨花也自笑了,举杯道:“我喝一杯,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定。”

王熙鸾见赵真真穿一身暗梅红牡丹衣,露出里面水红绫儿小衣领子,下面系着大红百褶裙儿,臂挽真红披帛,发挽飞仙髻,斜簪三尾金凤,生得修眉俊眼,眼中神采奕奕,起身要了纸笔来,在一旁亭中案上不到半刻钟便成一首五言诗。

等她作诗的功夫儿,那枝梨花又已在诸人手中传过两圈。第二次恰是到了吴夫人手里,引得众人又笑过一场。吴夫人生性健谈,只随口说了个笑话儿,席间又是笑声一片。

赵真真做完诗读过一遍,自觉满意,应不至于贻笑大方,便搁笔抬头,恰是鼓声第三次停了。

她抬头看去,见梨花正在贾夫人身旁坐着的王姑娘手里。王姑娘额前珍珠红宝石串成的珠串一晃一晃,桃花眼水灵灵的,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表情有些呆。

赵真真不禁笑了一声,把诗文拿在手里走回位上,笑问:“是我先,还是王妹妹先?王妹妹要做什么?”

她看王姑娘正犹豫,愈发觉得王姑娘可爱,心里发笑,待要说王妹妹先想着,我先把诗读了,忽听旁边席上邱淑然道:“赵姐姐做了诗,听得王妹妹也是自小读书,还是和从前在宫内任职的先生上的学,不如也作诗一首,好让我们见识见识,不知王妹妹意下如何?”

赵真真不禁皱眉向邱淑然看去,用眼神问她:你这是作甚?

邱淑然不理赵真真,只含笑看向王熙鸾,观她如何反应。旁边李夫人眸色深深,抿嘴不语,已决定今日家去就打听着哪儿有好的教养嬷嬷请来,这些年她宠孙女太过,倒把她脾气宠得越发的大了。

各席上夫人姑娘此时也都看向王熙鸾。

这时,山东提刑按察使霍大人夫人陈氏忽然笑道:“听得王姑娘和贾监生定亲好几年了,贾监生的才名儿是满济南城都有耳闻,俗话又说‘夫唱妇随’,倒不知王姑娘才学如何,能否堪配贾监生。我看淑然提得甚好,不然王姑娘也作诗一首罢。”

王熙鸾看似还在茫然,实则在暗地留神席间众人反应。太太和她说今日请来的客中,只有一多半儿是素来便交好的,有几位却是碍着面子情儿不得不请。应提督夫人管氏是一位,霍按察使夫人陈氏又是一位。

应提督和林姑父不和,还是从那年太子突然出手,把林姑父推到布政使位上起,到得如今有二三年了。

虽说贾王林几家早便表明忠心向圣上,连京中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三位都再不在明面为难几家,可应提督竟不收手。林应两家一文一武,在政事上实则没甚交际冲突的,可林家家里一有什么事儿,应提督一定走在传林家风言风语最前头。

本是夺嫡公怨,现都快成应林两家的私怨了。

可身为应提督嫡妻的管夫人一则身为从二品大员夫人,从诰命上说和邱巡抚李夫人并肩,为在座地位最高之女眷,二则应家林家关系尴尬,她在席间却半点儿不出挑。众人夸黛玉不绝口,她就跟着夸一两句。众人看戏她就看戏,众人吃菜吃酒她也吃菜吃酒。众人笑她就笑。说笑神情都淡淡的不甚亲近,但完全没有半分借机生事的意思。

王熙鸾本对应家一家子都没甚好感,看了半日应提督夫人管氏这样,倒觉得她有些可怜。管夫人不想和林家作对,却不得不跟在丈夫后头。可谁让这世界女人说了不算,只有男人能做主?一个男人若不尊重他的妻子,这女人就只能在夹缝里偷生。

若说管夫人是因其夫应提督的态度,以致她和林家只能互相疏远,面子情儿上过得去就罢,那霍按察使夫人陈氏便纯粹是她自己看林家不顺眼才如此。

山东是国之重地,当初山东布政使缺出,起了心思的不少。一省中除了巡抚提督总揽政事外,还有正三品布政使一人,分管行政财赋民生,正三品提刑按察使一人,分管刑司牢狱,正三品提督学政一位,分管教育、科考等,底下还有从三品正四品的督粮道管河道等道员。(注1)

布政使按察使学政三位品级地位相同,但说起手中实权,实则是布政使居首。且相比于按察使学政之职,布政使一职更容易做出政绩被提拔。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特别是山东一地大案少见,按察使立功难。而学政都是三年一任,任满回京仍复原职,实则还是京官,和布政使按察使等地方官员无甚利益纠葛,超脱在外。

霍按察使今年已是五十有三,在山东按察使任上五六年了还未寸动。本来两三年前前任布政使吴大人因病致仕,他若能平级调动到布政使位上,努力几年,再运作一番,说不定还能提个巡抚或是回京做个侍郎,往后前程还可期。可一直在这按察使位上不动,他年纪又已五十有余,说不得再过上几年,也只能和吴布政使一样上折乞骸骨,回乡颐养天年去了。

贾瑚在林家上学时,朝中官场中一应事林如海都择空教导他。现王熙鸾来了林家,林如海见她天性聪颖,一点即通,也和教贾瑚一样,常与她说些官场中事。

因此王熙鸾便知林如海这一升任,算是间接拦了包括霍按察使在内不少人的路。但因林如海的后台……比较硬,功劳也是实打实摆在那里,加之他本人为人处事和做官都各有手段,就任后政绩还颇佳,到得现今,同僚属下都对他算心服。

且林如海口中霍按察使是个心宽体胖之人,想得开,与林如海各自有执事,平日相交两人也各自有礼,还算相处得不错。

但在贾敏描述中的霍按察使夫人陈氏和其夫的脾气秉性便大不相同了。霍按察使和陈夫人夫妻感情甚笃,陈夫人性情直硬,人私下都说颇有些“河东狮”之感,霍按察使便婚后三十余年未纳姬妾。

本林如海还任济南知府时,贾敏和陈夫人关系算是不错。但林如海升任布政使后,陈夫人便觉是林如海抢了其夫的机遇,从此对贾敏便淡淡的。

贾敏一贯在外都是宁静贤淑性子,可她毕竟是国公嫡女,自小千娇万宠长大,身上怎会没几分脾气?陈夫人如此态度,贾敏一两次求和不成,便也淡淡的,两人私下再无交际。但是为着双方夫君颜面,这等大宴请的场合,她们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坐在一处。

想起昨晚贾敏还和她说“霍按察使夫人陈夫人脾气大,明儿是不得不请她,不然不好看。她若席间为难你,你别怕,都有我替你撑腰。”

王熙鸾再看霍按察使陈夫人眼中有几分探究和挑衅,邱淑然眼神里有些激动,邱巡抚李夫人抿着嘴,赵学政吴夫人眼中微转,嘴唇笑意有些凝固,似是正在想怎么救场,赵姑娘赵真真和其母赵学政吴夫人一个表情,余下夫人太太们面上都无甚看戏之色,大多都是好奇,心下便立了主意。

和先生学了这么多年,六岁时先生初让她们学诗文时她就不会作诗,现在十岁了,她还是不会作诗。

虽然腹中记得多少明清两代大家所作诗词和红楼梦原书中姑娘们做的诗,此时吟出来一首必然能令满堂喝彩,可以后呢?

一个谎言说下去,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饰。更何况她早就和身边人表明她不会作诗,此时拿出一首别人的诗来,不说往后麻烦多少,便说身边这些亲人朋友难道不会起疑吗?她要怎么解释?

今日拿出一首,往后就都要靠别人的诗说着谎活着了。

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不是她的。她生活在真实的现实里,不是活在一本书中。

王熙鸾偏头对贾敏一笑,起身举杯道:“多谢陈夫人和邱姐姐如此高看我,可实是不巧,我是和先生们上了几年学,略识得几个字,先生们都满腹诗文,一同上学的姐妹们也颇有文采,只有我是个憨的,不会作诗。便是硬做出一首,也见不得人的,不如再让我想个别的罢。”

说完,王熙鸾环视众人一圈,抿嘴笑着,慢慢喝了杯中的花露。

席间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发愣。有人是没想到王熙鸾竟不会作诗,有人是觉出席间气氛不对,有人是知道王熙鸾不会作诗,可没想到她竟能说得这么坦荡。

邱淑然微微张着嘴,忽然没了话。邱学政夫人李氏深深看了王熙鸾一眼,目露赞许之色,再看向自家孙女,心内更是摇头。

吴夫人和赵真真母女相视一笑,赵真真用极小的声音在吴夫人身边道:“娘,我真是越来越喜欢王姑娘了。”

陈夫人轻轻咂嘴,状似惋惜道:“哎,好好儿的一桩婚事。贾监生如此才子,未来妻子竟不会诗文,也是一大憾事。不若我帮王姑娘请位先生来?只是王姑娘本是跟着宫里出来的女官读的书,我出身还不比贾夫人娘家高,也请不来更好的先生。”

话说到了这份上,王熙鸾自觉退出战场,放下酒杯走到贾敏身边,只笑不说话。

贾敏把王熙鸾往怀里一揽,摸着她脑后海棠花和众人笑道:“罢呦,若真说起瑚儿他两个来,还有一桩趣事儿。”

“我们家大姑娘和二姑娘恰是一日的生辰,上个月二月十二是鸾儿十岁生日。今年年前,瑚儿提前两三个月就巴巴的从京里送信来,求我们给鸾儿替他备一份生辰礼,任你们怎么猜,我觉得你们也猜不着他要送给鸾儿什么!”

王熙鸾熟练装不好意思,低头娇嗔:“太太!”

贾敏笑道:“你和瑚儿定亲两年多了,你过生日他送你生辰礼,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羞什么?”

王熙鸾忙从贾敏怀里脱身,把手里梨花放在桌山,只做害羞道:“我叫她们拿些笔墨来,画一幅画儿罢,也算是完了这击鼓传花。”

说完,王熙鸾以袖掩面,立时就往后去吩咐丫头们,又溜到才刚赵真真作诗的案前。

此时席上已经嗡嗡的猜开了。众人猜了半日,有说送衣衫首饰的,有说送纸笔的,有说送摆设的,还有说送了亲手做的东西的,猜什么的都有,最后连猜送银票送银子送房屋铺面的都有了。

猜来猜去没人猜中,吴夫人起身笑道:“罢呦,算我敬贾夫人一杯,别遛咱们玩儿了,我敬贾夫人一杯酒,贾夫人快告诉咱们罢!”

贾敏也举杯和吴夫人同饮了一杯酒,这才笑道:“瑚儿啊,他见鸾儿喜好骑射武艺,竟求我和我们老爷搜罗几把好刀来给鸾儿做生辰礼!你们就说,见没见过给没过门儿的媳妇送刀枪兵器的?”

席上说话声哄然,夫人姑娘们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有笑说没想到贾监生人竟有些傻,怎么能送未婚妻这些的,有诧异道没成想王家姑娘年岁不大,又看着天仙一样,怎么喜好习武的,有皱眉小声不屑大家子闺女舞刀弄枪的不像样的。

邱淑然已双手交握慢慢坐回椅上,喃喃道:“贾公子竟喜欢未来妻子这样?”

她耳边忽然听得倒酒声,忙抬头看,却是她祖母亲手往她杯中注酒。邱淑然忙举杯道:“可当不得祖母给我倒酒。”

李夫人低声严肃道:“喝了这杯,不许再胡闹!”

邱淑然抿着唇儿把酒杯放下,看着那边案上王熙鸾专注作画,又慢慢起身道:“祖母,我瞧瞧鸾姑娘去。”

李夫人还来不及说什么,邱淑然已一扭身,趁人都不注意,悄声过去了。

一片嘈杂中,吴夫人高声笑问:“那王姑娘收了刀剑怎么说的?”

贾敏看向外面亭内正埋头作画的王熙鸾笑道:“她呀,笑得几日没合拢嘴,如今正日日跟着白安人学刀呢!”

席间便有不少人看向白先生。白先生坦然笑道:“鸾姑娘是在武艺上有些天分的,难得人又肯吃苦,又有耐性。”

吴夫人便又笑:“看来贾监生真是和旁人不同!我们这等俗人大多喜欢媳妇儿文文静静的,贾监生鼓励未来媳妇儿习武不算,倒还给未来媳妇儿送刀!”

贾敏忙笑道:“吴姐姐快别损他!他和鸾儿就是一个憨一个傻,两个小孩子也不知都心里想的什么,倒从来都不生气!吴姐姐还是俗人,那我就是俗中又俗的大俗人了!”

吴夫人笑得意味深长:“罢呦!你嫌王姑娘傻你还认王姑娘做女儿?我看你‘鸾儿’‘鸾儿’叫得不停嘴。贾监生定了亲,还让你得了这么个好女儿,你心里乐坏了罢?”

贾敏瞥了陈夫人一眼,这才笑道:“是呢,其实鸾儿会不会作诗文什么要紧,她又不是靠诗文活着。鸾儿瑚儿自小相识,我听我大嫂子说,鸾儿才三四岁的时候,瑚儿就教她读书写字儿了。鸾儿不会作诗,瑚儿早就知道,从没说过什么。嗐,只要瑚儿他两个彼此过得好,我做姑姑太太的也就安心了。上个月我和我们老爷还怕鸾儿收了刀做礼物不高兴,现在看来呀,其实都是我们瞎操心。”

她和吴夫人一句接一句把话说完,陈夫人听得心里发堵,只好紧紧闭了嘴,低头吃菜当没听见。

一个击鼓传花玩儿出了这么多事儿,也没人再提继续击鼓。看天色差不多,贾敏便请赵学政吴夫人点了出戏,心里忖度着唱过这一出,估计应提督夫人就该告辞了。

赵真真才刚作诗和王熙鸾现在作画的案摆在一处小亭内,和贾敏李夫人管夫人等吃酒看戏的三间厅用游廊相连。游廊只长几丈,邱淑然边听三间厅内夫人们说话一边往亭内走,竟走了一刻多钟,直到戏台子上重又唱起戏还没走到。

“自小相识”“三岁起便跟着贾监生读书认字”了……

邱淑然觉得胸口发酸,心内自嘲笑道她不是早就知道了?贾王两家关系亲密,王姑娘自小住在荣国府上学,和贾公子自然没少见面相处。

年岁差得大些又怎么?王姑娘不会作诗词又怎么?从贾王两家长辈,到贾公子和王姑娘,谁也没把这个当做一回事儿。只有她一个外人,傻乎乎的替别人的未婚夫君不忿。

邱淑然在亭边住了脚,扶着旁边廊柱,脚下忽犹豫起来。

她就算过去,能有什么意思?又用什么身份?

“淑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呼,邱淑然忙回头,见是赵真真甩着帕子快步行来。

“淑然,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刚才到底什么意思?难为王姑娘一回还没难为够?王姑娘和贾公子定亲两年多了,你清醒一点!你心里还没忘了贾公子不成?那早是人家的未婚夫婿了!”赵真真恨得用手指戳邱淑然的额头,低声怒道。

邱淑然忙要躲开赵真真的手指,急得跺脚:“真真姐你小点声!别被听见了!”

赵真真冷笑:“你事儿都做出来了,还怕什么被人听见?你当王姑娘是个傻的,刚没看出来你的意思不成?还有那么多夫人太太,谁不知道?当初李夫人有意让你和贾公子说亲不是可没人知道!本来贾公子定了亲就算完了,他成他的亲,你找你的夫婿。偏你在那么些人面前为难王姑娘,你就不怕被人传闲话?你还没定亲,你婚事可怎么办!未婚的大姑娘惦记人家夫婿,难道是什么好名声?”

话是这么说,可赵真真到底狠狠戳了一下邱淑然的额头,然后便把手指放下,声音也放得更低。

邱淑然转身背过赵真真,赌气道:“真真姐说得也太严重了!什么叫惦记人家夫婿……什么叫众人面前为难,我不过请王姑娘作首诗,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赵真真一伸手就把她身子掰回来:“你是就说了一句,后面都被陈夫人接去了!况且你不先说这话,我娘至于和陈夫人对上?都是为了你这不省心的,我真是……也幸亏陈夫人接过去了,不然没脸的可就是你了!”

邱淑然终于求饶:“好了,好真真姐,饶了我罢。你就要教训我,改明儿你来我家,我随你怎么教训还不行吗?现在还在林家呢,这里又不是没人看着,你就给我留点面子……”

赵真真看她一眼,又看向亭子内王熙鸾,道:“想让我饶了你,可以,你先告诉我,你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邱淑然低头叹气:“我本来只想问王姑娘几句话……可听了贾夫人的话,我也没什么好问了。”

赵真真本有些消气,听见这话便又觉生气,索性拉起邱淑然的手打了一下,又悄声怒道:“你这不是惦记人家夫婿是什么?”

邱淑然“嘶”的一声抽回手。

虽然赵真真和邱淑然站的地方旁边无人往来,她两个还都各自带了心腹丫头在旁守着,亭子内王熙鸾安心作画,几个丫头立在一旁服侍,并没人往外面看,赵真真还是把邱淑然拉远了些,拉到一个更隐蔽的位置。

她恨铁不成钢悄声道:“当初是我娘先有意给我说贾公子,可我不想天天看见贾公子那张冷脸,他生得是好,可笑都不笑,天天对着他估计饭我都吃不下去。我娘犟不过我,最后也就算了。偏是那日我没看中,我拉着你一起藏在屏风后面看,让你不知道怎么就看中了。李夫人对你千疼万宠,你心里喜欢,叫李夫人看出来。李夫人想想觉得你们相配,因此便跟你透出几分能帮你说亲的意思,你那时以为婚事必然十拿九稳,贾公子定是你未来夫婿了。所以后来突然知道贾公子定了亲,你接受不了,是不是?”

邱淑然偏头:“姐姐既然都知道,有的还是我告诉姐姐的,非要问我一遍作甚?”

赵真真把她头掰正,看着她眼睛道:“淑然,我问你,你和贾公子见过几面?可不许算上你偷看的!”

“……没见过,都是我偷看的。”

赵真真嗤笑一声,又问:“所以说你和贾公子都没面对面见过,连句话都没说过,贾公子都不知道你人是谁又长的什么样,我说的没错罢?”

邱淑然抿嘴,又把头撇开。

赵真真再把她头掰正,道:“既然你都不认识他,为什么都这会子了还忘不了他?就因为他生得好看?”

邱淑然慢慢低了头,又摇头,看得赵真真心里冒火,再要问时,她说话了。

“贾公子生得好,才学也好……左右我就是没放下,怎么了?”

赵真真气得冷笑:“好啊,看来我是治不了你了,等你回家,我倒要看李夫人怎么治你!”

这时,亭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清脆声音:“谁在外头?白鹭姐姐,你去看看,若有谁在外头就请进来罢。”

邱淑然忽然慌了神,要往赵真真身后躲,却被赵真真一把拽住手,轻哼道:“看你那点儿出息!躲什么?”

赵真真又扬声笑道:“王姑娘!是我和邱妹妹来看看你!你画完了?”

不一时,有一个样貌生得清秀,穿一身湖蓝衣裳的大丫头从亭中出来,对她们一礼,笑道:“赵姑娘,邱姑娘,我们姑娘画完了,正在洗手,请二位姑娘进去。我们姑娘还请二位姑娘恕没能出来相迎。”

赵真真笑道:“王姑娘也太客气了。”

拽着邱淑然进了亭子,赵真真见亭子正中紫檀大案上铺得一大幅画,纸上用泼墨粗笔画得一幅写意,正是园中景致,看上去颇有气势,意境也佳。

赵真真不由笑道:“用泼墨画园子,还画得这样好,我还是头一次见。”(注2)

王熙鸾擦手笑道:“若用工笔,画的时间难免长些,快要三五日,慢要十几日后我才画完呢。所以只得用粗笔了。春日里画山水又不合适,只画一花一叶,满园春光竟不知要画哪一处。我就只好把亭台楼阁隐去大半,倒是把花木贪心全画上了。姐姐们快请坐。含雪,上茶。”

擦干手,往手上抹些脂膏,再接过梳子抿抿鬓角——画了这么大一幅画是个力气活,王熙鸾画得鬓发都有些散了。

“画了这么久,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王熙鸾对镜正正发间簪钗,笑问:“还请二位姐姐告诉我,是不是击鼓传花都传完了?我听见又唱上戏了。”

赵真真笑道:“传花就传了我、我娘和王姑娘三个人,再往下就没传。”

王熙鸾也坐在椅上端了茶,笑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费这么大劲儿了。怕是夫人们早把我这茬儿给忘了。”

赵真真轻轻握了一下邱淑然的手,摇头笑道:“虽然可能忘了姑娘的画儿,但定然没把姑娘这个人忘了!”

“是怎么了?”王熙鸾茫然欠身看一眼亭子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捂脸笑了:“可是我走之后我太太说什么了?赵姐姐,邱姐姐,你们别叫我‘王姑娘’了,怪生疏的。若不弃嫌,便叫我一声‘鸾妹妹’罢。”

赵真真从善如流:“鸾妹妹,那你就和淑然一起叫我‘真真姐’罢。”

“真真姐姐,淑然姐姐。”王熙鸾俏皮眨眨眼睛。

“鸾妹妹。”邱淑然端庄笑道。

“鸾妹妹,才刚贾夫人说二月十二是你生辰,贾监生送你的生辰礼是几把刀,是不是真的?”赵真真忙忙发问,语气里一派好奇。

王熙鸾咬唇儿一笑,眼中光华流转:“是,瑚大哥哥送了我两把弯刀,一把短刀。”

赵真真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是贾夫人唬我们呢!贾监生也真绝了,是怎么想起来送未婚妻子兵器的!”

王熙鸾笑道:“是瑚大哥哥素知我爱习武,所以才送的我这个。姑父太太都说瑚大哥哥傻,可我很喜欢。”说完,王熙鸾便微微偏头,轻轻嗽了一声。

赵真真再捏一把邱淑然的手,让她撑住面上表情,接着笑问:“那贾监生就不怕鸾妹妹一日习武大成,往后厉害起来,他管不住?”

王熙鸾又嗽了一声,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赵真真和邱淑然,声音甜丝丝的:“瑚大哥哥从来不管我,我说什么他都依。而且瑚大哥哥武艺也很厉害的,当初就是瑚大哥哥和我说让我多学骑射,说骑射习武对身体好。说来这倒是真的,我习武几年,平日连风寒都少得了。两位姐姐便是不习武,也可学些骑射呀。”

赵真真本是存着让邱淑然清醒些的心,才连着问王熙鸾她和贾瑚的相处细节。但听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担忧邱淑然受刺激太大……

罢了!不趁今日让淑然明白过来,放她糊涂下去才不好!

“贾监生不但读书上厉害,竟还有一身好武艺?虽然听得贾监生来济南读书几年是带着习武师傅的,可……”赵真真惊叹道。

王熙鸾忙笑道:“这我不敢乱说,左右瑚大哥哥做什么都做得好。”

话还是不要说太满。贾瑚会武,且能一个打哥哥们两个的事儿京中都没多少人知道,看赵真真和邱淑然模样,怕是济南也没什么人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风云变色,能藏着些就藏着些罢。

她习武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好,甚至连五感都有所进步,特别是听力比常人更好。赵真真和邱淑然在亭子外窃窃私语,她凝神静听了一会儿,虽没听全,也听得了大半。

可知道了贾瑚连见都没见过邱淑然,王熙鸾心中不是松一口气,而是更生气了。

真是妖艳祸水啊!祸水!凭一张脸就让小姑娘对他念念不忘两三年,真是……

赵真真看邱淑然已经越来越掩不住落寞神色,这回便拿袖子遮着,略用了力掐她一下手肘,继续含笑问王熙鸾:“才刚贾夫人还说,鸾妹妹和贾监生是从小相识的?鸾妹妹三岁时就跟着贾监生读书习字了?”

邱淑然看赵真真,被赵真真警告看了一眼,邱淑然只得暗地深深吸气,嘴角勉强抿出一个笑。

王熙鸾嘻嘻笑道:“是呀,那时候我连笔都还抓不动呢,只能认字,人又小,没什么耐性,一上午下来,连玩带学,也不过认十来个字。瑚大哥哥竟不烦的。”

赵真真啧啧感叹:“我总听长辈们说贾监生哪里都好,可惜就是人有些冷,如今看来,哪里是真冷?看贾监生对他未来妻子,真真是体贴到一万分儿!”

王熙鸾赶紧做一个不好意思状,起身低头道:“哎呀,别说了,两位姐姐,咱们快去太太那边儿罢。再过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找咱们了。”

赵真真也拉着邱淑然起身,走到王熙鸾身边。赵真真今年十四岁,比王熙鸾高得不少,拦在她面前,低头笑道:“好妹妹,我就再问一句好不好?左右你和贾监生都定了亲,咱们又是悄悄儿说的这些话,不怕人传。”

王熙鸾捂脸道:“我还以为两位姐姐是来看我!没想到是来取笑我的!”

赵真真忙用另一只手拉王熙鸾的手,软声道:“好妹妹,我真是有事儿想请教你。”她压低声音,用只得她、邱淑然和王熙鸾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再过不得两个月,我也要定亲了。别的都好说,偏是我不大擅针线,幸而两家关系近,我可少做些。鸾妹妹,贾监生这样疼你,必舍不得你多做针线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四时节礼都给他送什么?我心里有了数,往后就照着你的样儿,最多再多添一两样。”

邱淑然诧异道:“姐姐?”

赵真真使个眼色让她闭嘴。

王熙鸾只做没注意她两人的眉眼官司,低头犹豫半日,方下定决心似的,略踮脚小声道:“真真姐可别学我,瑚大哥哥怕我做针线伤手费眼睛,一年只求我做一两个荷包扇套和一双鞋袜,多的他都不许我做,让我省着力气给荣国府史太君和贾将军夫人做。好……叫她们二位更喜欢我些。我给他做的鞋他都舍不得穿,每日只穿一个时辰就搁起来,也不知怎么想的,穿坏了我再做呀……”

赵真真提着心用余光看邱淑然。

邱淑然双眼里一片灰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内容可以概括为:

王熙鸾:嘻嘻

赵真真:啧啧

邱淑然:呜呜

注1:巫巫根据元明清官制瞎扯的!

注2:巫巫用有限的国画知识瞎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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