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颓然坐在床上，李非坐在屋中的桌边，他一手执杯，一手轻摇素骨折扇，一双眼睛紧紧锁住我，见我许久不说话，才开口道：“菜都冷了，你不吃？”
我看了他一眼：“孙喆还没有回来。”
他猛然合起扇子，声响成了这屋子里最大的动静，我起身推开窗子，街道已经空空如也，秋天的夜晚是凉的。李非走到我身后，为我披了一件外衣，温柔的说：“小心着凉。”
我没有反抗，却是心事重重，因为我不知道孙喆还会不会回来。我本在心中盘算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李非扳过我的身子，抬起我的下巴，“阿初，你就算想救你的师父，为什么不找我呢？难道我不比孙喆可靠？”
我看着他：“不是不信你，只是我不想欠你。”
他瞪圆了眼睛：“为什么？”
我却是说不上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何况是告诉他原因。我挣脱开他，转瞬却被他抱进怀里。他的衣料很舒服，贴在上面一阵温暖，我不由得说：“你抱着我，是什么意思呢？”
他将我的头轻柔地按住，声音温润如玉：“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从以前你就该明白。可是，你并不明白，所以我不曾告诉过你，可是阿初，有些人错过一次便是无尽的后悔，所以我不该错过第二次，对不对？”
我身子微微发颤，就怕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吻上我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拂在我的面颊上，引得我一阵颤栗。他说：“阿初，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我想了又想，才明白他的话。我推开他，说道：“你不想错过的不是我，而是卫甄。从一开始，李戎爱的就是卫甄，王妃想杀的也是卫甄，你更是惦念着卫甄。可是李非，我是阿初，我不是卫甄。”
他看着我，大梦初醒一般地呢喃道：“是啊，你是阿初…”
木质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和李非之间的谈话，我打开屋门，却见孙喆狼狈地站在外头。我忙喊道：“大哥！”
他挠挠头，看到我身后的李非说：“阿初，不得不告诉你的是，我的确就是盗鬼。”他说着将自己的右手伸到我面前，“这只手被废了，只能抓筷子吃吃饭，一把剑都握不起。”
“你还有左手。”我说。
他摇头：“阿初，大哥真的不想辜负你，可事实便是如此，我无法帮你去救你的至亲。”
我心里一阵难受，这个曾经的盗鬼，如今将他的自尊放下，来告诉我他深深埋藏的秘密。他何必要告诉我，他大可不必告诉我，可他却说了，我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辜负我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兄弟。
谁说这人没有遵循‘盗亦有道’？如今重义气的盗鬼，难道不值得我阿初倾心相交吗？
我深吸一口气，猛然握住他的右手，他吓得一纵，不知我要做何。我摸摸他的手腕，却是疙人疼的骨头，“这世上总有人不完满，可那又怎样？老天夺了你一样东西，必然会补偿你一样。瞧，你这左手要是握起剑来，绝对不比我身后的人差！”
李非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他走到孙喆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道：“我这个人不到危险时刻，是绝不会拿剑的。阿初说的对，与我相比，你便是好的。”
孙喆却低下头去，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好像在哭。李非带过我的身子，对着孙喆说道：“阿初累了，明日我们再谈。”说着，他已经关上门，我刚要开口阻拦，他已经将手搭在我唇间，示意我噤声。
外头隐隐有抽泣声，隔着这道门，渐渐远去。
次日，当我从客房里出来的时候，李非和孙喆已经坐在一张桌上吃起早餐来。我盯着这两人，只觉神奇，昨日两人还隐隐有仇敌倾向，今日倒能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了。我走过去，端起一碗豆浆，大口大口喝掉。
喝完时，李非递来一方帕子：“擦擦。”
我窘迫地接来，胡乱一擦便丢过去，孙喆开口说话了：“我瞅着你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啊？”
李非笑起来：“依你看会是什么关系？”
“也许是你情我愿，你追我赶的那种？”孙喆细细说道，分明就是在打趣我。
我夹起面前的粑粑，气得一口吞下去，结果却噎住了。李非无奈地拍着我的背：“谁会和你抢了？”
我直接一脚踩住他的脚尖，笑道：“您觉得呢？”
李非顿时憋笑：“不知，不知。”
早饭过后，我支走李非，孙喆见我这般便说：“你有话跟我讲？”
我低眉，有些踌躇：“大哥，我想救我师父。”
他看着我，顿了会儿才说：“我知道，你这丫头这么重情，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师父。可是，为什么不去找李非？他是花六郎的五哥。”
这其中的原委，我倒真的不知该怎样说与他听了，可那一句却还是说出来了：“我不想欠他的，这是其一，其二，我不想和李家人沾边，我只想救出我的师父，然后远走高飞，离开这片疆土。”
孙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终于问道：“阿初，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
远处，李非走了过来，我立刻噤声，孙喆借故去楼上。李非坐在我旁边，单手支住下巴：“这马儿也喂好了，你还有什么要吩咐我去做的？”
我看了他一眼，打算起身离去，他却握住我的手，迫使我坐下。我惊得一纵：“你想干什么？”
他温暖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阿初，我们得把话说清楚。”
“我们有什么好说的。”我忍不住说。
他却笑起来：“我们要说的有很多，比方这首要的便是，我想摆脱对卫甄的亏欠，而试着面对你。你是阿初，不是卫甄。”
我收回自己的手，“等你什么时候真的拿我当阿初时，再来和我说这句话。”
因为李非的关系，我又在这小镇上耽搁了几日。这几日被李非带着到处游玩，一时被迷惑，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更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一个男人在找我，那便是花六郎李戎。
那日，我刚回到客栈，忽然城内涌出一批士兵，正是李戎部下。李非见着这些人，眉头紧皱，我要逃，他却对我说：“你逃不走的。”
我急得问：“那怎么办？”
孙喆从隔壁屋子里进来，比我还紧张地问：“难道是我的仇家追来了？”
我摇头：“是我的。”
李非探出头去，观摩了一会儿，才对我说：“阿初，你和孙喆分开躲起来，我出去将这些人周旋走，到时，我再折回来找你。”说着，他已经离去。
我看了孙喆一眼，心里暗暗思量着。李非离开客栈，我从窗缝里瞧去，他那袭白衣在风中飘舞凌乱，而与他相迎的便是一批士兵。俊美的白马少年士兵们，一时将这小镇显得热闹起来。
孙喆对我说：“你就躲在这屋子里，别出来。”
“那你呢？”我问。
“李非说的对，我们得分开躲起来。”
我想了想，道：“大哥，那些人并不认识你，就算我被抓起来，到时你也会脱网。”说着，我已经躲到屏风后面，孙喆走了出去。
马蹄声并未如李非所说的那样离去，反而是越来越近，最终有一批人马搜进了客栈。脚步声顺着楼梯攀上来，我吓得大气不敢出。
猛然间，外头一阵声语：“月儿弯弯…故里远去…征战的儿郎手执红缨枪…沙场点兵，围里兜转…拼得是儿郎之命，赌得是归家期盼…”这是一首歌，正是孙喆唱的，若我没猜错，这便是在边疆军营一带广为流传的歌谣，唱的尽是对家乡的思念，对战争的厌恶。
一个声音说道：“哪里来的醉鬼，别在这儿拦着我们！”
孙喆醉呼呼地说道：“鬼？我曾经是鬼，不过不是醉鬼，你们猜是什么鬼？”
花六郎带出来的兵自然不一般，可孙喆更是不一般，自然能唬住这些人。便有一个好奇地士兵问道：“是什么鬼？”
“可不能让你们白白知道了…”孙喆看似醉酒，却在运筹帷幄。
“那你想怎么样？”士兵问。
孙喆便说：“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士兵有些迟疑，半晌终于着了孙喆的道儿：“我们是奉命来搜一个人的。”
“搜谁啊？”孙喆接着问。
我却是握紧拳头，这个孙喆，顺带连我的身份也要探出来！
“李将军的小奶奶，从王府里逃出来了，将军又气又急，下令遣我们来寻呢。”士兵说道。
我不由得暗骂：呸！谁逃了，分明是王妃那狡诈的女人陷害我！真是叫人气得牙痒痒。
半晌，孙喆又问：“你们将军那么喜欢你们的小奶奶啊，逃了就逃了，还这么兴师动众地寻着？还真没看出来，将军是个痴情种子。”
士兵好似找到共同话题一般，道：“我们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执着，这让人说不上好坏。要是两人都彼此爱着，那多好，琴瑟共和；可要是两人中有一人不爱了，那么硬要在一起，岂不是互相折磨吗？”
“哟，看不出来呀，小兄弟倒是将这红尘看得透彻。”
士兵有些骄傲：“那是！嗳，你套了我这么多话，难道不该告诉我你曾经是什么鬼了吗？”
孙喆嘿嘿一笑：“我是人，哪里是鬼！”说着，外头一阵打斗声响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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