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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燕歌行卫甄李戎 > 第84章 夜夜除非(一)
 
从京城动身去孜州的那天,依然清晰映在脑海里,没有忘记。就像我一无所有地进了王府,然后再一无所有地从王府里出来。可跨出那樊笼的门槛时,心间莫名生出一股悲伤,这种悲伤很熟悉,就好似很久以前,我也是这般离开王府,带着遗憾。

师父掀开车帘,我刚要上马车,身后却是一阵吵闹,青儿的小身影奔跑出来,想要到我怀里来,可小倩却紧紧抱住他的身子,不让他再往前跨一步。众人围住青儿,隔着缝隙,他伸着手哭喊道:“娘——,你当真不要青儿了吗?”

我的身子顿时僵硬在原地,想回头却又害怕看见青儿那张脸。我想,他必然是哭得很惨,他把我当做他的娘亲,五岁大的孩子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娘亲抛弃自己呢?

师父握住我的手,淡淡的道:“要是不忍,就回头看一眼吧。”

却不待我转身,青儿已经使出蛮力挣脱开众人的钳制,他朝我奔来,那双脚跑步发出的声音竟然是那样的沉重。我转身看他,看着那团青色的小身影,一张小脸哭得彤红,他就要奔到我怀里来…

“青儿,站住!”猛然的,王府大门内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众人望去,却见李戎定定地站在那儿。

青儿停住步子朝李戎看去,身子还因哭泣抽抽嗒嗒,“爹?”

“青儿,你回来。”李戎说道。

青儿立刻跺脚:“不要!我要娘亲!”

李戎从门内走出来,一步一步逼近青儿,也逼近我。这样的他,我从来没有见过,因为他面无表情,浑身周遭却是凌烈的戾气,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

“她不是你|娘亲,你的娘亲早已在五年前死去了,青儿,你的娘亲叫卫甄,她叫阿初,只不过与你的娘亲相像罢了。”他好似无情地宣判一样,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青儿看看李戎,又看看我,泪眼婆娑地问我:“娘亲?”

我心虚地低下头去:“青儿,我真不是你的娘亲。”

话刚说完,李戎已经将青儿抱起来,他就在我的面前,只有一步的距离。我看着他脚上的那双靴子,莫名地怔仲,下意识就喊出:“李戎…”

他身子一震,却是不再给我机会,转身离去。我朝他们看去,青儿瞪着大眼看我,那眼神里竟然满满的都是——恨意!

直到他们离去,众人散开,王府的朱红大门渐渐合上,沉重的“吱呀”声,这个大宅门便是在与我告别,天空蓦然一阵昏暗,没人能告诉我为什么。

马车颠簸地奔跑起来,我靠在师父的腿上,像很久以前那样。师父抚顺我的头发,拍拍我的背哄道:“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泪水涌出眼眶,压抑的车厢里,却听不到我的哭泣声。我闭上眼,临睡前却听到师父说:“这是你当初的选择,现在的苦果来了,你只能去承受…”

我却没有勇气睁眼去问师父,当初我做了什么选择。

去孜州的路且长且远,到了那儿时,已经是冬天,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于行人的肩头,迅速便消融了,这片土地在九州内算不得富庶,却因临近关东也沾得一点繁华,一个安宁的北方小城,最适合无争的人。

那帮遗臣出城相迎,一顶空步辇停在城门边上,抬步辇的汉子们手都冻得通红,嘴里呵出来的全是滚滚白气。我站定,心里想着,既然我成了东夷公主,那么有些责任就该我来承担,就好似李戎说的那般,没有人是真正的自由。

“公主千岁。”所有人都跪拜下来。

我走到那帮遗臣面前,冷声道:“东夷如今已不是个国家,这片土地是以我的婚嫁换来的,在这土地上,本公主不想再见到任何与亡国不相符的奢侈行为。”

打头的遗臣不解地看着我:“公主所言何意?”

我指着那些抬步辇的人,说道:“从今天开始,所有遗臣包括我都不可以随意坐步辇,孜州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步行或者马车都可以,不许滥用人力,因为这些人力要用来开垦荒土,用来捍卫我们最后的疆土。”

他们定定地看着我,良久才说:“公主圣明,臣等遵命。”

山呼声一阵又一阵,踏着这些声音我进了这座孜州城。师父走在我旁边,笑道:“没想到我们阿初做起公主来,是这样能干。”

我叹了一口气:“今后我都要被束缚在这座城内了,那么该是我的责任,我便要承担。”

师父但笑不语,我却是问道:“师父,您见过我爹娘吗?莫非我真是东夷遗落民间的公主?”

她看向我,道:“你的娘亲便是我的姐妹,而且你|娘亲曾是东夷的长公主。”

我一愣,赶紧问道:“那这么说,师父您曾是东夷的小公主了?”

“怎么?为师不像个公主吗?”她笑着问我。

我瞪大眼睛:“您怎么从来没给我说过这些?”

她拍怕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接着她放眼看向这座城,坚定地说道:“是的,有些责任该是我们承担的时候了。阿初,好好打理这座城,复兴东夷吧!”

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一片城内,城楼林立,远远地路人错落而行,冬雪覆盖住了这天地——重整河山待后生!

徳康五十六年末,亡国东夷遗之民间的公主,返归。徳康五十七年,年初,东夷遗臣正式行礼册封公主,是为大瑾公主——《西燕书。大瑾公主列传》

元贞皇后讳阿初,世祖微时妃也,自幼长于民间,于徳康五十六年返祖归宗,封大瑾公主。——《后燕志。皇后记。元贞皇后》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身后蓦然传来温润的声音,我回身,却见李非一袭白衣,手里握着酒壶,眼神迷醉,淡淡说道:“曹植的《洛神赋》,他夸他的兄嫂,我夸我的弟妹,那么阿初,你可懂我的意思呢?”

我说:“曹植是曹植,你是你,甄洛是甄洛,我是我。那么五哥,你叫我怎么明白你的意思呢?”说着我走到他身边,夺过他的酒壶,抿了一口,叹道:“烈云烧,好酒!”

他痴痴地看着我,手不规矩地握起我耳鬓的一缕长发:“阿初,我好想你。”

“你醉了,五哥。”我离他远一步,轻轻笑道。

他随我而笑:“或许吧。”顿了会儿又说:“那么大瑾公主,是否欢迎我这个故交来孜州呢?”

“自然欢迎。”我瞧着他,相视而笑。

早在前几天就接到他的书信,说要来孜州看我,我便等候在这城墙上,等了很久才迎来他,没想到一见面,他便是酒气熏天,那一双眸子依然很好看,叫人心暖。

我与他并肩走到城内,他忽然顿住步子,一拍脑门:“得,瞧我这记性,竟然忘记一个人了!”

说着,他将我拉到一间酒肆里,里头一个人抱着酒坛子,耷拉脑袋。李非指着那人说:“呶,你大哥孙易。”

我一愣,有些雀跃,当下去摇醒他,孙易睁开眼,已是醉的不醒人事:“你谁?孜州人吗?知道不,我来看我妹子,我妹子有本事啊,成了大瑾公主,虽然是亡国公主,但我今儿来看看孜州,不比京城差啊!”

我笑道:“大哥,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他听到我声音,猛然抬头,好一会儿才看清我,“阿初?”

“是,我是阿初!”

他赶紧起身对我行礼:“对,对,你现在是公主了,大哥给你行大礼!”说着,对我两手一鞠,眼看就要拜下来,我却躲了去:“大哥,我们这片疆土可不兴京城那一套。东夷已经亡国了,而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他真醉得厉害,还不待我话说完,已经倒下去。我赶紧吩咐掌柜的将孙易送到我居住的府邸,想要一同离去时,李非却是牵住我的手:“光顾你大哥,就不顾你五哥了?”

我拘谨地看着他,听他说:“带我逛逛吧。”

他已不给我拒绝的机会,牵着我就朝大街走去。刚过新年,街上依然热闹的很,红对联,红灯笼到处都是,鞭炮声一阵一阵,有小孩儿捂着耳朵笑嘻嘻地看。我蓦然想到青儿,不由得问:“青儿还好吗?”

他看了我一眼:“你在乎他?”

我没好气地说:“是!”

他便笑了:“到底是阿初,就算成了公主,这脾气还是改不了的。”

我知他在损我,不由得瞪他一眼,却看见他的笑容而软化了,叹了一口气说:“青儿应该很恨我吧?去年年末与他相别,他那双眼里都是恨意。”

李非说:“他过得很好,性子收敛了许多,每天不是念书就是练剑,长大了不少。你若现今见了他,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个六岁的孩子。”

我沉默了,哪里还有机会去见青儿呢?他所在之地便是一座樊笼,我好不容易从樊笼里脱身,哪里会回去。

李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下岔开话题:“孜州云吞很好吃,不如陪我吃一碗去?”

“好。”我应着。

忽然,他停下步子,郑重地告诉我:“啊!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

“什么?”

“李戎回关东做镇关大将军了,青儿也跟着来了,顺带着我也来了。”他说着,笑得很灿烂,然后不顾我的反应朝前大步走去,问路人云吞哪里有吃。

啊,关东和孜州只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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