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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燕歌行卫甄李戎 > 第107章 冷月无声(四)
 
李媚提着红缨枪,朝我刺来,我一个闪身躲开那锋利的枪头,却在下一刻,被她刺伤了胳膊,衣帛裂开,鲜血顺流而滴。我用食指勾一抹鲜血,舔了舔,笑道:“其实,你并不恨我。”

“不!我恨你!我要杀了你!看着你去死!”她疯魔了,撕心裂肺地喊叫,与她碧眸一样,来自地狱。

“你恨的是你自己,恨你为什么得不到你母亲的爱,为什么得不到你母亲的怜悯,所以你只恨自己,当然你舍不得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于是你说你恨我,但你并不恨我。”我笑着说,世间大约找不到比我还可怕的女子,亲手将一个五岁的孩子逼到心灵绝境。

她真的被我逼疯了,拿着红缨枪,狠狠用力刺来,我伸手握住那枪柄,使出更大的力气夺走红缨枪。

剩下的士兵急忙围过来,要制服我,我便用这个红缨枪一挥,驱散他们。趁着李媚晃神的刹那,我钳制住她,以她为人质逼迫那些士兵退开。

李媚要挣扎,我扣住她的喉咙,严厉斥道:“再动一下,我扭断你的脖子!你不是要报仇吗?留着这条小命,再找我报仇!”

她不再动了,却是说道:“你当自己能逃出这座宫殿?”

“为何不能?”我说着,封了她的哑穴。红缨枪头对着这些士兵,一步一步逼退他们,本可以逃离,殊不知,一队士兵从南宫门进来了,来者竟是姬远!

我急忙将李媚钳制好,盯着姬远,冷然问:“姬兄也要杀我,是吗?”

他手一挥,将那些士兵都退下,转而才对我说:“阿初,放下红缨枪,与我一起走。”

“去哪里?”我问。他却是上前一步,我急忙呵斥:“不许再往前一步!否则我杀了你跟阿明公主的野种!”

他便停住步子,皱眉问我:“何时发现她是我的孩子?”

“李戎当初就和我说,他没有碰过阿明公主,那么这个孩子必然不是他的。就是这么巧,李媚一直住在五素宫,我看她看久了,就仿佛看到了你。”我说着,扳过李媚的脸,让姬远看到她的侧面,与他的侧脸是一模一样的线条。

姬远笑了:“阿初就是阿初,再怎么变,聪明的头脑还是不会变的。”他说着,不顾我的呵斥径直朝我而来,我急得用匕首划破李媚的脖子,李媚疼得皱眉,发不出声音,因为我点了她的哑穴。

姬远没有停步,直到他夺走我的红缨枪,我松开李媚,用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那么我在你面前自尽怎么样?”

“你会吗?”他问,不相信一样。

“我连一个五岁的孩子都敢伤害,为何不会在你面前自尽?”我说着,将匕首抵在我喉咙上,因为用力过猛,划出了血。

于是,他停步了。离我仅一步的距离,就那么看着我,似无赖,似痛惜,似旁观,无论是哪一种,我清楚地知道,若我落在他的手里,那么李家必会受到牵制。

我避开他,朝宫门外走去,直到离他越来越远,我便拔腿就跑,依着脑海里的记忆,朝大宫门外奔去。岂料我跑到一半,却发现前方是层层把守的姬家军,当真是厉害的姬远,竟然能瞬间将宫中严守起来。

我不禁担心起青儿,脚下的步子却是转了方向,朝另一边奔去。跑得过猛,喘气都显得艰难,小腹更是有隐隐的痛传来。我放慢步子,寻着别的出路。

可东南西北四个门都被姬家军包围住了,我除非生了一双翅膀,不然我怎么离开?这高深的宫墙,多么可怕,不仅禁锢了人的自由,在这逃生时刻,连一点希望都不给人。

我跑不动了,更跑不掉。于是,我停步,靠在宫墙上,剧烈地喘息,泪水滑过眼眶,天地都模糊了,只有咸涩的味觉谓之真实。

隐隐的有脚步声传来,沉稳、镇定,直到那人走到我面前。

我睁开眼,看着他:“如你所愿,你想怎么处置我?”

姬远伸手摸摸我的头:“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你却对我充满了敌意。”

我拍开他的手,冷哼道:“姬远,你的野心天下皆知,你就不怕私欲膨胀,爆了你那颗心吗?”

他勾起唇角,用最有力的话来反击我:“人都是有野心的,要看这野心在什么方面了,我姬远对江山的确有野心,可你和李戎呢?你们对爱情有着比我还可怕的野心,你们彼此想占有彼此,却又因性格、现实的阻挠,得不到彼此的心,所以你们才会成魔。”

“我没有成魔!”我吼道,心里却是在滴血,他果真厉害,一句话便戳痛我的心。

“阿初,你与李戎一样,心中都住着一个魔,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他以局外人的角度来宣判我,让我痛恨到了极点。

我一鼓作气,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胳膊,“真的要走,怎么的,你也得拿我做人质,不是吗?”

我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阿初,我与李戎不一样,他想占有你,我却想要你幸福。想要你放下心中的魔,做一个真正快乐的女子。”

我用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什么话也没有说,我想,这个时候我该是沉默的,但往往,我所想的,常常是错的。

我用匕首挟制他,朝南宫门而去,那些士兵见我手上有姬远这个人质,顿时后退,不敢上前。有一个士兵企图从身后悄悄制服我,却被姬远呵斥住了。

他如君王一般,说着孔武有力的话:“谁都不许靠近一步!”

于是,这些士兵如鸟雀散一样,退开了很远。我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我出了这皇宫,月色下,我一脸的疲惫,满身是伤,我看着那条官道,无人而来,一时恍惚又迷茫了。

姬远从我的匕首下离开,他问我:“想好去哪里了吗?”

我却是反问:“你们什么时候和李家打仗?”

“你怕吗?”他伸手,又要来摸我的头,我避开他,回着:“我为什么要怕,在孜州的时候,知道匈奴是怎么进犯的吗?知道匈奴人怎么用长枪刺入我的胸口的吗?”

说到这里,我有些激动,当下平复了心情,又道:“这一切不就是你策划的吗?借着匈奴来打压李家,你说我心中住着魔,可是姬远,你对江山的这一份执念,也近乎为魔。”

我转身离开,他一直静默着,直到我走了很远很远。再回身的时候,他的身影变得渺小,在天地间像一粒尘埃,也许风会吹散他,但我却没有停下来看个究竟。

借着月色,我走了许久,忽然身后驶来一匹马车,车夫见到了我,便勒马停住:“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您能捎我一程吗?”我问。

他看了看车厢,说:“可以,不过要委屈姑娘我坐在外头,车厢里坐着我家小姐。”

这对我来说已经够好了,我当下言谢,借着车夫的手坐在他身边。马车颠簸而行,车夫问我要去哪里,我不能告诉他我要去广平王府,因为这个车夫是可疑的,当下只能说:“你就这样带我一程吧,到了下个路口,你再放我下来。”

车夫答应下来,我被颠簸得困意袭来,最终抵不住深深的困意,睡下了。再睁眼的时候,却是发现自己躺在草坪上,那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车夫在抽旱烟,那姿势我很熟悉,一阵思索,我猛然尖叫:“你是鸠生!”

车夫搁下旱烟,笑了:“现在才认得我?”

“是广平王王妃让你来杀我的?”我警惕地爬起来,四处找着可以防身的东西,却无果。

不料车帘掀开,一个小人影从里头走出来,定睛瞧去,竟是李媚!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笑:“鸠生从来就不是王妃的人,他在乌孙长大,视我母亲为主人,而我自然也成了他的主人。”

我一阵哆嗦,这个孩子太可怕了!竟然会对我使用这样的阴谋,一石二鸟!借着鸠生,让我和广平王王妃之间产生矛盾,这样我和李戎之间就更加煎熬。这样聪明的孩子,实在是可怕!

李媚又说:“不得不说,你眼睛所看到的东西都是错的,你以为王妃要害你,可害你的却是我,你以为你师父是好人,可是,你师父却亲手把你推向火坑!”

“死丫头片子!我和我师父之间的感情,是你一句话就能破坏的吗?”我怒道。

她勾起唇角:“真的吗?你知道你是谁吗?你就是卫甄,只是你自己不记得了,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吗?是谁害你成这样的?谁都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你师父一手策划的。”

我是卫甄?不!我不是卫甄!我痛苦地摇头,这样的我就好似几个时辰前的李媚!

我的痛苦让李媚哈哈大笑,她的笑声很尖利,不是孩子,我如此小瞧了她,真是可怕至极!

鸠生说道:“你也是好本事,我养的熊都被你和那个叫李非的人杀死了,我素来视熊为子,你杀我八子,这个仇,我该不该报呢?”

“呸!无耻!”我骂道。

李媚突然说道:“无耻?说到无耻,这世间有谁能比过你?德康帝是怎么死的?你以为自己能抹杀掉真相吗?瞧瞧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你杀了德康帝。哦,我忘了告诉你,卫甄真的是德康帝的女儿,而你就是卫甄,手刃亲父,这该是下地狱的罪啊!”

地狱…那熊熊烈火,就仿佛在我眼前。泪水落下,我的悲伤何人能懂?我是卫甄?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我的师父是一切的筹谋者?

那么,阿初是谁?

我瘫软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果真是沾满了鲜血,有我的血,有死在我手上的人血,我仿佛又回到了孜州那天,满城的士兵与匈奴对抗,刀光剑影,厮杀,战鼓声声,风旗飘飘,世界都该无声了,鲜血却一处一处的飞溅至空中。

我不是阿初,我不是卫甄,那么我该是谁?

李媚下了马车,走近我。我吓得一纵,从地上爬起来,神智开始不清醒。她步步逼近,我步步后退,脑海里嗡嗡作响。

她说:“你心里有魔,你知道吗?”

我摇头。

她说:“我倒是可以救你,救你的心魔。”

“你要怎么救我?”我问,仿若她真就是救世主一般。

她笑了,停住步子,轻轻地告诉我:“你再后退一步,便能得到解脱。”

我没有怀疑,真的后退一步,但是我没有踩到地面,整个身子急速下坠,原来后退一步是跳崖,原来后退一步,是死。

她站在悬崖上,声音随着风传到我耳里:“你只有死了,心魔才会死,魔与你同生,亦与你同死。”

八月八,我想我不该忘记这一天。我在万丈悬崖下急速坠落,没有尽头一般,如同我无数次梦到的黑暗,沉长、沉长、沉长…

悬崖上,鸠生抽着旱烟,车帘再一次被掀开,玲珑子从里头走出来。李媚回身看着玲珑子,笑道:“看到她死,你开心吗?报仇的滋味,我第一次尝到,我是开心的。”

玲珑子勾起唇角:“你与她有何仇?你不该恨她。”

“那你呢?你亦不该恨她。”李媚说道。

玲珑子却是沉默了,良久才说:“我恨她的母亲,祸国殃民的祸水,只是比我早出生一些,就夺走了我的长公主之位,东夷就是败在她的手上。后来,她更是夺走了我的心爱之人。”

“是德康帝吗?”李媚问。

玲珑子笑了,那是甜美的笑容,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时,流露出来的笑容,她说:“德康,他风雅无边,我的确爱他。可是,他却爱着卫甄的母亲。”

“所以你就设计,害了卫甄的母亲。”李媚继续说:“没想到,卫甄的母亲识破了你的诡计,她逃离皇宫,而你依旧得不到德康帝的爱恋,你心生恨意,最终将这仇报到卫甄身上。只是,我有点不明白,你当初就可以让卫甄死,为什么又让她成了阿初?”

玲珑子勾起唇角,诡异的笑容:“知道怎样报复一个人最痛快?那就是让这个仇人经历一次你的痛苦,阿初就像当年的我,我要好好让她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李媚深深地看着玲珑子,月光下,这个年近半百的女子显得朦胧、不真切,她以五岁孩童的身高看着她,却用成年人的心智、旁观者的角度告诉她:“你心中也住着魔,便是你得不到德康帝的爱。但你更狠,你让卫甄和阿初得到了爱,却不能爱,只能因恨生魔,以此来惩罚她,报你的仇。”

玲珑子笑了一笑,转身上了马车,李媚随之而进,鸠生挥起马鞭,辚辚之声响起,马车渐渐远去,终究是消失在了月色下。

草丛中,忽然一动,一个人影走了出来。他一直走到悬崖边,月色下,便瞧出他是梅如。他立在原地,看着万丈深渊,轻轻说道:“傻卫甄,从来不知道你身边到底是些怎样居心剖侧的人。”

无人回他的话,他耸耸肩,一如既往吊儿郎当地笑容:“罢了,罢了,看在你我认识这么久的份上,再看在,我对你有那么点喜欢的份上,再看在,没了你就没人和我拌嘴的份上,我便舍命救你一回吧!”

话音刚落,他纵身跳下万丈深渊,再借着自己的内力加速坠落。因坠落而起的风,让他看不清物什,但隐隐的,他瞧见一个渺小的人影…

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我闭着眼,心中不住地问自己,我该是谁?阿初?还是卫甄?但我想不清答案,我的心魔又是什么?

我摸向自己的小腹,那儿有我的孩子,叫李念。可是这一天,我要与我的孩子一起死了,葬身在这悬崖谷底。

忽然,腰上缠来一股力量,温热的气息将我包裹,我猛然睁眼,看到了梅如!他抱着我,手上有一根长藤,他拽住长藤,于是我们不再下坠。

“醒醒!阿初,你给我神智清醒些!”他说着,话语是很温柔的。

我恍惚地笑了:“你是梅如。”

他咧开嘴:“不错,还没忘了我。”

我问:“你怎么跳下来了?为了救我?”

他耸耸肩:“纯属脚滑就掉下来了,正好看见你也掉了,于是我就想着,救你一回吧。让你欠我个大人情也是好。”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只是我奇怪的是,为什么我对他会觉得如此熟悉,好像我早就认识他了,而且我们应该关系不错,但这样的熟悉,实在莫名。

“如果我们一起掉下去了,死了,怎么办?”我忍不住问。

他挑眉:“有我这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帅哥陪你死,你还不满足?”说罢,自己就先笑了,自娱自乐一样。

我盯着他,不说话。于是他也沉默了,看着我。然后,开口说:“其实,我有点喜欢…”

一句话还没说完,长藤忽然断了,我整个人坠下去,他不知哪里来的怪力,一下子将我抛到悬崖对面,那儿是个山洞,我滚了一圈在安全着地,再瞧他,却是急速落下去。

我急忙扯下来一根长藤,甩到他面前:“拉住它!”

梅如拉住长藤,我使出全身力气,拉着他上来,就在快上来那一刻,长藤又断了,我伸出手,他便握住我的手,借力爬上来。

我喘着气儿:“差点就死了。”

他亦是喘气:“惊险。”

我说:“刚才我要不扔长藤,你真的得死。”

他便笑了:“我准备死前跟你说一句话的,但是老天没让我死,看来这句话我不能告诉你了。”

我看着他,想问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问。有些话,不说往往比说好。比方他的那句‘喜欢’。

我靠在石壁上,闭上眼喘气,终究忍不住累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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