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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燕歌行卫甄李戎 > 第108章 冷月无声(五)
 
崖洞里是一片黑漆漆,也许里头会有什么怪物。这便是我睁眼的第一想法,我这时才发现,梅如背着我在黑暗里摸索前行。底下传来水泡声,我不由得问:“这山洞地面是什么?”

“你醒了?”他喘了一口气,大约是累了,“是湿泥,前头应该有水源,也许涨潮的时候,水漫进来过,所以泥巴都湿了。”

我‘哦’了一声,听着他的喘气声,心中一酸:“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他没有放我下来,嘴巴却是在打岔:“你肚里的孩子几个月了?”

“大概快三个月了。”我说着,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刚抱你的时候,摸到脉象了。”他顿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我:“是李将军的吗?”

“为什么一下就猜他?”我问。

前面是坑,他一脚踩进去,整个人陷了一截,我惊得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他咳嗽起来:“卫甄,你轻点,想我死也不得这么急啊!”

我松手,连忙道歉:“抱歉…抱歉…”

他轻笑出声:“奇了,还能从你嘴里听到道歉。”说罢,继续朝前走,黑暗没有尽头一般,我忍不住问:“你也喊我卫甄,难道我真是卫甄吗?”

“卫甄也好,阿初也罢,你没有死,日子就得过下去。何必纠结自己的过去?朝前看,不是很好吗?”他说,似乎是很有哲理的话,但我知道,他在逃避我的问题。

我不再问他话,我们沉默地在黑暗里前行,直到水声越来越大。当我们都出崖洞口的时候,我们惊呆了。

只见眼前是万丈高的瀑布,而瀑布下面就是湍流的河水。他将我放下来,刚落地,我就双腿发软,只因从瀑布坠下的水像离弦的箭,快速又狠厉,大地都好像在震动。

我不禁捂住耳朵,大声问:“怎么办?我们怎么走?”

他皱眉,转瞬咧开嘴坏笑:“阿初啊,你就跟我在这里当一辈子野人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吃什么?喝什么?我要分娩了,孩子生出来穿什么?”

他耸耸肩膀,指着那下面湍急的河水:“那你愿跟我一起跳下去吗?”

“也只有这么办了!”说着,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跳下去,梅如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气的跳脚:“我瞧你脑子真是坏掉了!这要跳下去,你还有命吗?”

我也急了:“那怎么办?除却这条路,还有别的路吗?”

梅如原地盘腿而坐,然后对着我说:“阿初,趁着逃生之前,不如我们把你的未来想一想。”

我的未来?我能有什么未来?

他见我一脸迷茫又迷惑的神情,不由得说:“或者这么问,如果你从这里出去,之后要去找谁?”

“李戎。”我不假思索地告诉他。

梅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问的却是:“你就那么爱他?到了如今,你成了阿初,依然爱的是他?”

我别开脸去,“跟爱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呢?现在德康帝死了,太后也死了,李家也得到了鹧明十六州,李小公子也做了皇上,接下来就算姬李两家打起来,李家也有正当的理由。阿初,事情到了这里,还有你什么事呢?”

我无言相对,事情到了这里,的确与我无关了。也许,从一开始就与我无关。但是,他只是在说我的未来,并没有告诉我过去。

梅如又说:“你大可逍遥天下,远离这一切争斗,这样不好吗?”

瀑布的声音盖住了他的言语,亦或是我不想去听他的话。我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到崖边上,转身对他说:“我要跳下去,也许我会丧命,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些话。不管我是卫甄或是阿初,我都有过去,所以我要去找回我的过去。”

说罢,我纵身跳下,湍急的河水离我那样近。最终,扑通一声,我落入水里,急流袭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身子冲下下游。我只觉浑身使不出力气,下一刻却被一股力道带着,逆流而行。

在水中挣扎了许久,我被这股力道带向了岸边,我累得爬在岸上,歪着头看着梅如,他湿透了,我亦是。我忍不住笑问:“瞧,你自己都舍不得离开那座樊笼之城。”

他喘着气儿,对我摆摆手:“让我睡个够。”

他真的睡了,想来是累到了极点。我将他从水里拖出来,拣了些木柴生火,我将我和他的外衣一起烘干,衣服脱下的那一刻,便瞧见我隆起的小腹。我摸摸肚子,泪水落下,可怜的孩子,与我一起受了这么多苦。

我去寻找食物,前方是森林,我不敢一人穿行,只能在周边找了些野果充饥,顺带也给梅如捎些回去。等他醒来的时候,衣服已经干了,天亦是黑沉下来。

他穿上外衣,啃着野果,漫不经心地问我:“夜晚赶路?”

我看看那森林,黑漆漆的,着实骇人。

“还是待天亮赶路吧。”我说。

夜间,我昏昏沉沉入睡,入了梦境。曾经听师父说过,如果梦境太真实,那么这个人会分不清楚现实与梦,最终只能一辈子留在梦里,直到逝去之时。

好在,我的梦境没有真实到那个程度。我只是梦见了,曾经的青山,我的师父。那段青葱岁月,当真如风一般,烟消云散,不见踪迹。

我从梦里醒来,眼睛是湿漉漉的,李媚说,这一切都是师父筹谋的。我不知,更不想知,逃避便是这般,永远躲在一角,不去看清真相,最没出息。

翌日,太阳从东边而升,梅如睁眼,见我已经坐起来了便摇头叹道:“你就这么急着回去。”

我摸摸肚子:“我只是想早点回去,吃上一顿饭,真是饿。”

他便笑了,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伸了个大懒腰,“姑娘,跟着小爷走,包你能吃上好东西!”

我随着他的步子,进入森林里,走了许久许久,这片绿海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他见我害怕,便伸出手来:“牵着吧,瞧你抖的那样。”

我瞪了他一眼:“谁怕了!”心里却是真的怕了。

他笑起来:“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说着,强硬地牵起我的手,就这样一直走,谁也没有停下来。

恍惚地,他说:“我倒希望永远见不到尽头,与你这般走着,世界这么静,你我这么近。”

“好诗。”我说。

于是,他扭头对着我,龇牙:“你真会破坏气氛。”

我尴尬一笑,转而问他:“你的家乡在哪里?”

他挑眉:“四海之内,皆是我家。不知道那句话吗?男儿丈夫,四海为家。”

“也就是说你没有家。”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他叹息道:“真被你打败了,留情点吧,我是个孤儿,怎么,你要对我报以同情了?”

我看着底下的草,不过才初秋,草都没有枯掉。踩下去,依然是柔软的,我说:“若我是阿初,我真的不知我爹娘是谁,好在我有个师父。”

“那也是我师父。”梅如看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

我忍不住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梅如好奇了,扭头看着我:“你与她相依为命,难道不知她的为人吗?”

我低眉:“我随口问问罢了。”

到了日中,我们终于走出这长长的森林,放眼望去,远处依稀有人烟,是个极其贫穷的村落。梅如带着我寻到一户农家里,千求万求,那户农家才答应给我们吃一碗白米饭。

我和梅如看着这碗饭,他是自嘲地说:“像要饭的不?”

我是心酸的:“虎落平阳。”

他便摸摸我的头,笑着说:“你吃吧,不能饿着你肚里的小东西。”

我自知他亦是累的,便说:“一人一半。”说罢,不由分说地分出一半给他,然后转身各自狼吞虎咽。

我想这一幕我该是熟悉的,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我们也是这般,之间的情谊是深浓的。

吃过那碗白米饭,我们继续上路,终于在天黑之前,遇见了一辆赶回城镇的牛车。车夫捎上我们,梅如与他有说有笑,直到月亮出来。车夫唱起了歌,他说他的家乡在南方,但是战争将他带到了北方,于是他在这里落户生根。

我最忘不掉的,是车夫扭头笑着对我们说:“其实我很想回南方看看,但是战争不允许我们离开。”

我沉默下来,战争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将人心都打坏了。

行了一夜的路,车夫到了他的城镇,比前面的城镇要稍微好些,却依旧贫穷。他是个好心人,将我和梅如介绍给一个马帮队,拖马帮的人将我们带到京城。

走马帮的,都是闯天下的人,他们用自己的双脚去走无人走过的路,于是,他们是先行者,值得人敬佩。

这个马帮队的成员,全是一个家庭里出来的。领头的马锅头身后背着一口锅,别瞧不起那锅,有这锅就象征他是这个队伍的头领。

这支队伍的规矩很多,行动迅速,休息更是短暂。梅如总怕我吃不消,趁着无人就问我:“累吗?”

我摇头:“再累也得坚持,总不能给人家拖后腿。”

他便看向我的小腹,肚子又大了,我有时真觉得孩子是个累赘,累赘到我累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次坠崖竟使我们离京城如此远,我们跟着马帮一个月,才上了官道。可是再往前走,竟遇到大批流民,我忍不住问那些流民:“为何要离开自己的家乡?”

流民告诉我:“战争呀!现在到处都是战火,田也种不了,我们的家都待不下去了!”

我和梅如交换了个眼色,他便去打探,等回来的时候,带给我的消息却是晴天霹雳:“姬家和李家陷入战争,姬家勾结匈奴,李家处于下风。”

我只觉一阵头晕,站不稳一样,幸好梅如及时扶住我:“阿初,你先休息休息!”

“梅如,我现在就要去找李戎和青儿,我心里难受,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事会发生!”我说着就往前走,可是面前的道路却被流民封住了。

潮水一样的人|流,阻挡我的去路。我气急败坏,梅如生怕我会硬冲进去,便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劝慰着我:“你急不来的,现在也走不了,先坐着休息休息,等流民过了,我们再出发。”

我转身朝身后瞧去,大批流民以及马帮都从那儿走了。马帮走的很快,他们生怕流民抢走了他们要运送的货物,否则这一趟就算是白白出来了。

在这样的关头下,我只能依照梅如的话。

天色暗沉下来,近万的流民终于走光了。夕阳在天边,落红于地,便是说不出的惆怅。我和梅如徒步而行,我看着前方长长的官道,忍不住问:“如果走不到尽头,怎么办?”

他却是反问我:“你就算走到了尽头,又能怎么办?前方是战场,你想穿越火线,去找李戎吗?”末了,他又说:“那么危险。”

再危险,我也没有放弃,一夜的路程,我们终于见到了城门。可月光下,那城门早已被投石砸坏,城楼上插着姬家军的旗帜,这里被姬远占领了。

梅如将我拉到一边的草丛里躲起来,悄声告诉我:“要去前线,必须从这道门过,可你瞧瞧,这里的把守森严,插翅也难飞!”

“那去关东呢?”我忍不住问。

他瞪大眼睛:“要死啊!关东离这里多远,你我身无分文,你想怎么走?靠一双脚?除非你不想要你肚里的孩子了!”

我无助地看着他,他亦是看着我,良久,他莫名说道:“没办法了,只能委屈你了!”说罢,他忽然抬起手,刹那,我只觉脖子一痛,接着便晕厥过去。

他打昏了我,然后打横抱起我,光明正大地走到城门下,大喊:“我乃梅如,要见你们的主帅,姬远。”

上面的士兵吹起小号,小会儿,一个人带着梅如朝城里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却是记不得了。

仿佛睡了一生那么长,我终于睁开眼,见到的却是绣着繁复花样的帐顶,百花团簇,春意盎然。但天气告诉我,是秋天,冷透了。

我猛地坐起,却听到一阵倒水声,一杯茶递到我面前,我顺着瞧过去,顿时大骂:“奶奶的!你绑我来的?!”

姬远温文而笑:“是你自己来的。”

“放|屁!我会自己来这里吗?来让你捉住我,来要挟李家?”我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是梅如打晕了我,顿时怒火中烧:“死梅如,他人呢?”

“逃了,怕你怪罪下来,溜之大吉。”姬远将茶喂到我嘴边:“瞧你话这么多,先喝些水,润润喉咙,若还有力气,我姬远甘愿听你吵。”

我一把挥开茶杯,杯盏落地,碎裂开来。

他见我真的怒了,赶紧退开一步,好像知道我会掐住他脖子似的。他摆摆手,笑道:“你还怀着孩子,别那么气。也不怪梅如,他只是想让你在这里安心养胎,等孩子生下来,他再带你回李家。”

我瞪着他:“那你呢?我若是生下孩子,你会放我走吗?”

他顿了一会儿:“如果你愿意回去,我会送你回去。”

“七鬼,七鬼,你要我怎么信你?这世上谁人不知道你的心,堪比鬼?”我说罢掀开被子,下床,刚走到门口,突然出来两个侍卫,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气得跺脚:“这就是你所说的吗?你说会送我回去,这算什么!”

“我说送你回去,但前提条件你得把孩子生下来,不是?”他说着,又重新为我倒了一杯茶,再递给我:“喝吧,多好的茶,从打春就留到现在,可别再摔了。”

我夺过茶杯,一口饮尽,最后却还是狠狠摔碎了茶杯。姬远皱起眉头,惋惜道:“多好的瓷杯,起码也得百来年的历史。”

我跑到桌子前,一个一个摔碎了那些瓷杯,那声音落地,真是大快人心,我大骂道:“你不送我走,我就天天扔你东西!”

“东西没了,可以再买,再造。人没了,我该找谁去要?”姬远说着,对外面侍卫吩咐道:“好好守着燕王妃,不许生人靠近,极力保全她的安全。”

接着,又转身对我说:“好好休息吧。”

趁他走的那一刹,我猛然问:“李媚呢?她在这里吗?”

姬远一愣,“的确在。”

我冷哼道,“那可太好了,让我见她一面。”

他似乎想要寻问我,但终究没有问出口。转而才说:“可以,但你先休息,身体调养好了,再见她不迟。”

便是这般,我生活在这屋子里,足不出户。我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前线?京城?关城?外头的战情如何了?李家如何了?我皆是一概不知。每天对着窗外发呆,看着青空上翱翔的鸟类,心中便是抑制不住的羡慕。

姬远对我并不差,可以说算得上好了,每日三餐都是极好的补汤,他好像很顾念我这肚里的孩子,却让我警惕起来。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让我见李媚?”

他便问我:“你为何要见她?”

“怎么,心疼你自己的孽种吗?”我开始讽刺他,姬远不怒,他天生就是这样,永远怒不起来,脾气好的很,但他有七鬼的称号。便是这一点,就让人望而生畏。

姬远摇头叹气,不知再惋惜谁:“如果阿明遇不到李戎,那么我便要迎娶她为妻了。只是,她遇见了李戎,我和她的婚约便取消了。”

顿了会儿,又说:“好像所有的女子都爱李戎,你也是,阿初。”

我别过头去,他猛然靠近我,那手探在我小腹上,我惊得一纵,后退一步。下一刻却被他揽住腰,他拽住我的头发,痛得我龇牙。

他强硬地吻上我的唇,几近噬咬,我紧闭双唇,于是他便用更大的力气撬开我的唇,最终伸进舌头,勾住我的舌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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