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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燕歌行卫甄李戎 > 第110章 云破月来(二)
 
入冬的那年,战火已经烧遍了五湖四海,我依旧与李戎相隔天涯,但是那一天,我记得…

起了大雾,冷透了,雾里应该有雪花,也许只是我太冷了,而臆想出来的。但我知道,浓雾之下埋葬着死,死一样的寂冷,死一样的弥漫。

我靠在墙角,小腹那里传来阵痛,从我的下|体蔓延开来,要把我撕裂一样。我叫不出声音来,更多的是自己不想叫。疼痛迫使我咬破了嘴唇,血腥味让人作呕,却是这股血腥味,让疼痛消失了。

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肚子已经大得可怕了。我心中盘算,到这个月,孩子不过才七个月,这莫名地阵痛让我胆战心惊。为了不让下人们瞧出我的异样,我强忍着不适,对侍卫说:“备马,我今儿想去郊外走走。”

侍卫狐疑地看着我:“夫人,要奴才们作陪吗?”

“有马夫就够了,不需要你们,省的打扰了我的心情!”话说到这里,又是一阵痛,我将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指甲陷入肉里,这样的疼痛都算作微乎其微。

侍卫为我预备了一辆马车,他目送我上车,天知道我短短的距离对我来说,是多么的可怕!我抬起腿,却觉得有千斤重,很艰难地爬上马车。

我得在外面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能让孩子落在姬远手里!

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车,马夫猛然挥鞭,我跌坐下来,屁|股一阵痛,那儿更痛了。孩子是不是要出来了?

我抓紧车栏杆,喘着气儿。

马夫隔帘问我:“夫人,我们去宝山吧?今天有集市的。”

我忍痛说道:“好。”

行了一个时辰的路,我在帘外看到那座山,所谓的宝山,不知里头藏了什么宝,竟然得此名。

马夫一声“驭——”,将马车停靠在山脚下。我从帘子里出来,看着那抖高的阶梯,心中恍若压了一座大山,要我爬到这山上,怎么可能?

马夫看着我问:“夫人,要奴才陪您上去吗?”

我想了想,笑道:“你就在马车等着吧。”

说罢,我一人迈上阶梯,艰难地步履不知该怎么前进,疼痛像是要剥夺我的生命一样,我微微转身,那个马夫在注视我。他大概瞧出了什么异样,看着我的眼神很是莫名。

我告诉自己,只能赶快走,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走到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宝山的半山腰是连着别的山,走一条小路,便能瞧见一些村庄,我可以找一户农家,生下这个孩子。

此刻的我,如同疯魔了一样,只想着生下这个孩子。

天空的颜色几近清明,雾早已散去,清冷却是留下了。冬天太冷了。我一直走,一直走,不知疲倦一般。

终于我瞧见了一条小路,再回身看看,已经看不见马夫了。我沿着小路而行,加快了步伐,我害怕我迟迟未归,马夫会回去和姬远说,如果姬远找到这里来了,我一切的计划都要作废。

太阳从云里出来,金黄的光缕投在指间,难得有些温暖。我走不动了,颓然地坐在岩石上,下|体却袭来更大的疼痛。

我终于叫唤出来,声音在山谷里回响,鸟雀都惊飞。我又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再发出声音,会将山上的狼引下来。

脚边一根树枝,我咬住树枝,脱|掉自己的裤子和外衣,垫在地上,我躺在那上面,双|腿自然分开。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分娩不陌生,也许是天性,我想着,我这么做,孩子就会出来。

只是,他早产。

我紧紧揪住身下的衣服,咬住树枝,猛然用力,发出嘶哑的声音。疼痛更大了,一阵一阵地袭来,我怕自己坚持不住。

于是,我用了更大的力气,就像陆悦临死前的狠狠掐住我脖颈的力气,死一样的力气。是啊,我做好了死的准备,于是我不顾生死,拼命地生…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我没有发现,等我发现时,也迟了。

孩子出来了,嘹亮的啼哭声,吓得我一纵。我顾不得疲累,抱起那可怜巴巴得小人儿,用牙咬断了脐带。他哭得很用力,个头非常小,皱巴巴的,是个男孩子。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孩子也随我哭,声音将这山震天响。

忽然,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拥住,我猛然回头,却见是姬远。他看着我怀里的孩子,笑了:“交给我吧,你好好休息。”

我紧紧抱着孩子:“滚!”

他不顾我的骂言,擦掉我的泪水,温声说道:“你才生完孩子,很疲累,你也是的,为什么非得跑到这里来生,家里不可以吗?”

“那不是我的家,这孩子也不是你的。”我瞪着他,生怕他脑中的幻想,将孩子认作是他的。

他笑了:“不,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孩子,叫姬兰。”

“他叫李念,姓李。”我瞪着他,眼神会喷火一样。

他敛住笑容,不让人否决一样的独裁:“我早说了,你要孩子就不能要李戎,除非你想看我亲手杀了你的孩子。”

我抱着怀里的孩子,猛然冷笑:“我会傻到把这个孩子给你做人质吗?”

“我会视他为己出。”

“我不信你。”我说。

“你必须信我。”他说。

后来,宝山来了许多人,几个嬷嬷为我擦净身子,合力将我送下山。孩子被打成包裹,露出非常小的脸,躺在我的身侧。

念儿,你不叫姬兰,你叫李念。

回到姬府别院,姬远吩咐老嬷嬷照料我的月子,孩子他没有另找人照顾,因为我的奶|水很足,别的老嬷嬷都说:“真不像头胎,奶|水这么足!”

我听到这话,便想起了卫甄、青儿。若我是卫甄,那青儿真的是我亲生孩子,思及此,我心里猛然一阵暖|流,我抱起念儿,亲了亲他的小脸颊说道:“念儿,你有个哥哥,叫李青。将来你长大了,要去找他。”

念儿睁开眼,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我的话,笑起来。虽然瘦小,模样却很可爱。

大夫来看过他,表面跟我说些体面话,说孩子没事。但我知道,念儿是早产,有事没事,也得等到长大才能瞧出来。

好在,现在的念儿很好,这就足够了。

这天,姬远一身疲累地来到我的屋子,我正睡着,猛然听到念儿的哭声,顿时惊醒。睁眼却瞧见姬远趴在桌上睡着了。但是念儿,吵醒了他。

他睁开眼,看着我:“要喂|奶了吧?”

我不言不语,背过身子,解开胸|扣,念儿像个饿鬼投胎,一口含住我的胸,痛得我皱眉,他就像个吸血的东西,要一寸一寸把我吸干。

他吃了一头汗,吃完了还满意地打个哈欠,又闭眼睡了。我忍不住点点他的小鼻子:“贪吃鬼。”

这动作那么熟悉,脑海里猛然滑过一个影像,在宝山,我说要吃糖葫芦,身边的男子买了一串给我,然后刮我的鼻子,宠溺地说道:“贪吃鬼。”

那男子…

也许只是我的臆想。

姬远走到我身边,我赶紧扣好衣扣,转身看着他:“前头的战况怎么样了?”

“你关心这个?”他问。

“难道我不该关心吗?”我皱眉。

他便笑了,冷冷地笑:“是关心姬家,还是…李家?”

我看着他,随他而笑:“我关心李戎,念儿的亲生父亲。”

姬远蓦然冷了脸色,步步逼近,直到离我仅剩半指的距离,他趁我不注意,茫然抓住孩子。

念儿哭闹起来。

他在威胁我。

“他叫姬兰,是我的孩子。”姬远一字一顿地告诉我。

我终究忍不住,夺回孩子,哄着,念儿却不停地哭,声音一直哭到我心底去,这个孩子,我不能放弃,亦不能让他葬送在姬远手里。

“好,他叫姬兰。”我说。

姬远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不相信似的,终究是笑了,莫名的笑。

姬兰满月的那天,姬远在别院里大设宴席,我没有露面。他尊重我的意思,不让别人知道我是李戎的女人。孩子被抱出去的时候,我心里空落落的,满月…他应该还在肚里才对。就算是满月,他也该在李府摆宴。

我从思绪里回神,已经出月子的我,要精神了许多。镜子中的人儿,有些发福,那便是我。披头散发的,实在难看。

我用木梳子轻轻梳起头发,一顺到底,如此反复,思绪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宴席散掉之后,姬远抱着孩子进来,他喝了酒,脸上能看到红晕。也是个清俊的男子,也该是很多姑娘梦中的情人。

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给我,不知是醉,还是是什么样的情绪,说道:“那些人说着无数的恭喜之言,我听着高兴,这孩子与我有缘,算是我的长子。”

我提醒他:“你还有个长女,媚儿。现在也得改名叫,姬媚了。”

他敛住笑容:“你不喜欢媚儿,我可以把他送到我爹娘那里去。”

我解开衣扣,毫不顾忌地当着他的面奶孩子,口中却说得恶毒话语:“我想要她的命,你舍得给吗?”

姬远忽然靠近我,猛然亲住我的双唇,他比李戎会吻,那么妥帖、细密,让人全身发颤。恶魔一样,用舌尖滑过我的耳廓。

待他重新吻上我的双唇时,我毫不留情地咬破他的嘴,他吃痛地离开皱眉与我相视。

“别妄想你可以占我便宜!”我说着,拿起桌上的剪刀,猛然对准我的脖子:“你日后若敢靠近我一步,我亲自死在你面前,连带这个孩子一起!”

我发了狠,他便让步:“好,我不碰你就是。”

战火烧到了哪里,我一无所知,因为姬远封锁了这一切的消息,我本人就是一座牢,我在哪里,牢就在哪里。

这日,宝山有灯会。姬远带我和孩子一同前行。

傍晚时分,我们登上宝山,在山间的屋子里住下。姬兰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到了这里就笑,傻乐呵一样。

姬远逗着他,对我说:“这么傻呼呼的,像谁?”

我知道他想说姬兰像我,但我偏生说道:“李戎。”

果不其然,姬远冷了脸色,不愉快地说道:“非得说他吗?”

我冷哼一声:“这能改吗?他本来就是李戎的种,你能改变吗?”

姬远脸色更冷了,猛然地,他说:“那不如,你也给我生一个?”

“做梦!”说着,我将手里抓的拨浪鼓砸去,他的头被砸了个包,痛得皱眉,却是没有责怪我。

姬远什么不好,就是脾气太好,好到了假的地步。

及夜,灯会开始了,刚出屋子,便瞧见这满山的灯火,实在是美丽。姬远带着我一路逛,我忽然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但却又陌生。

我应该来过这里,但不是和姬远。

“鲤鱼灯叻——,买盏鲤鱼灯祈福,老天爷就常保佑着你,来喽——”叫卖的小贩,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声音不算好听,却是个大特色。

我停步在小贩面前,看着那挂在线绳上的鲤鱼灯,那么熟悉,那么熟悉。

“想要一个?”姬远问我,他手里抱着孩子。姬兰看到鲤鱼灯忽然笑起来,咯咯不停地,实在喜庆。

小贩那张嘴很能说:“瞧,两位,小公子是个有灵气的人,这鲤鱼灯呀买来了,就为小公子祈福吧!”

我看了一眼姬兰,将抱在怀里,笑问:“你想要吗?”

姬远笑得更厉害,好像告诉我,他喜欢这个。我便对姬远说:“买一个吧。”

“我瞧该买两个。”他笑起来,打趣着我。温暖的笑容,很能印到人心中去。我有些错愕,忙别过头去,嘟囔道:“两个就两个。”

他真买了两个鲤鱼灯,我提一柄,他提一柄。前方的路显得更明亮,我们相对无言,漫漫而行。

忽然,我脑海里滑过一些奇怪的影像,也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灯会。我提着鲤鱼灯,与身边的男子一起走,他牵着我的手,薄凉的手指印刻在心底。

我不该忘记他,但我确实忘记了他。

姬远连唤了我好几声,见我回神,不由得问:“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我看了他一眼,告诉自己,身边的男子不该是他。于是,我平复下来:“没什么。”说着,抱着姬兰朝前走。

满山的灯火,延绵不绝。为什么神仙也要羡慕人间?那边是人间的烟火实在养出了许多热闹,仙境太过寂寞、冷清,所以连神仙都向往人间了。

我们走了不少路,买了不少小东小西,最后坐在岩石上休息。星空深沉,月夜之下,该是良辰美景。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去平复自己的内心。实在忘记了太多,我的过去。

姬远替我擦头上的汗,问:“要回去吗?”

我摇摇头,“再坐会儿。”

他便沉默,我问:“告诉我战况,不管是姬家还是李家,我都想知道。”

姬远看了我一眼,终究是说道:“大燕被东西二分,姬家占据着西边,而李家占据着东边。”

“平手了吗?”我问。

他笑起来:“可以这么说,也许更应该这样说,这样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姬李两家素来就是旗鼓相当,打起来,也注定是平手的结局。”

我垂眉,若真是这般,我心里也好受些。

猛然,我问:“青儿呢?他回到李家那里去了吗?”

姬远却是不说话,我隐隐觉得不对,质问他:“告诉我!否则,我会立刻离开!”

他皱眉:“你总是这样威胁我,当我会如你所愿吗?今儿,我就不告诉你。”

从他话语里,我猜到青儿必然是出事了。他该和陆然一起逃出去了啊!李家就该在外头接应。事情不该是这样的,青儿会出什么事?

“那我求你呢?姬远,我不曾求过你什么,现在我就求你,告诉我青儿怎么了,好吗?”我说,颤言。

他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告诉我:“青儿失踪了。”

恍若晴天霹雳,我呆愣住了。失踪有很多种可能,死了,伤了,丢了,迷路了,不见了…

姬远见我这般,抱住我,“想哭就哭吧,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

我终究是哭了出来,边哭边说:“他小时候就骑着马去找他爹,那大雪下的,五米内连人都看不见。我怕他会被山上的狼给叼走了,就骑马寻他,可我依旧没有找到他…而今,我再一次看着他失踪,我这心情,你怎么理解?”

我放声大哭,跟个孩子一样,将心里的委屈、苦水全都倒出来。姬远只是抱着我,沉默相对。

夜间,我发了烧,身子真的差了许多。隐隐的能听见大夫说的话,他说:“早产的妇人和婴儿,这两者中必有一个身体不好。夫人的体质下降了许多,需要调理,不能受刺激。可好在,小公子还算健康。”

“有劳徐太医了。”

“在下的职责。”

声音越来越小,头疼却是越来越厉害,到了夜间,辗转难眠,终于将姬远引了过来。他喂我喝药,喝一口,就往我嘴里塞一个蜜饯。缓解苦涩之感。

我不由得说道:“我如今也算是个废人了,也不能为你生孩子,你放我走吧。”

他温言道:“瞎说什么,你不过发烧罢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晓得吗?”顿了会儿,我想起了文公主,便问:“你什么时候和文公主成亲?她应该不会接受姬兰吧,所以你不能让我跟文公主相见,姬兰更不能给她看到。”

姬远不知回了我什么话,我没有听清,亦或是,我实在不想听。

后来我睡着了,进入梦乡。梦境是奇怪的,没有了沉长的黑暗,这一点让我觉得幸运。梦里的我,竟然还怀着孩子,我走在山间小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那满山的灯火,笑得很开心。

我身边的男子,替我挡着人,不停地嘱咐我:“你慢些,小心孩子。”

我笑起来,回身撒娇:“我要冰糖葫芦。”

“帮你买就是。”说着,男子去买了冰糖葫芦,他递给我,那一刹,我猛然瞧见了他的长相。

是呵,我心心念念的人啊,原来你就在我的梦境里,那么近,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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