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孟春之际，文公主正式下嫁姬远。战火年代，已经不那么在乎守丧未满不可嫁人的规矩。文公主嫁进姬家大府的日子里，姬远从未来过别宅，这宅子见不得光一样，养着他私生女李媚，以及我和姬兰。
姬兰已经三个月了，小小的眉眼看不出像谁，但那一双眸子让我熟悉，是我梦中的人儿。他算是个乖孩子，几个老嬷嬷就说，从没见过这么安静的孩子。
他的安静在于他很少哭，也很少笑。
那乌黑发亮的眸子里，常常显出死一般的寂静。
我将他抱起来，走出屋子，小荷跟在我身后笑说：“夫人，小公子长得真是好看。”
我转身问她：“像我吗？”
她看了看姬兰，又看了看我，说道：“也只有嘴巴像夫人您。”
“那像姬将军？”我问。
她摇头：“也不像呀。”很迷惑一样，真是个无心机的小女子，让我想起了陆然，青儿与她依旧是杳无音讯。
我大约是出神了，所以小荷垂眉不语，很小心翼翼的样子，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吧。”
“是，夫人。”
去年秋天做的菊花酒，已经有些月份了。我嘱咐小荷将菊花酒拿出来，给自己斟了一本，又赏了小荷一坛。
正喝着，姬远却是来到花园，他落座，第一件事便是抱起姬兰，在他面颊上吻了一吻，然后抬眼问我：“最近身子才好些，这酒少喝。”
我赌气似的，一口饮尽，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正要喝，姬远却是夺过酒杯，替我喝了。我忍不住说：“姬将军原来有这嗜好，爱夺女子的酒。”
他勾起唇角：“我素来就有，你不知吗？”
“无耻。”我淡淡说出这俩字，一旁的小荷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姬远瞥了一眼小荷，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她迫不及待地走了。
于是，姬远笑了：“你说我把这丫头收作偏房，如何？”
我看了他一眼，狐疑道：“文公主不够你泄|欲？”
他顿时敛住笑容，愣住，转瞬却是聪明了，知道把话题饶到我身上来：“若加你一个，我是容易满足的，偏生你不给我，叫我如何？”
我瞪着他：“李戎也不会无耻到你这地步，姬远，你真是一朵奇葩！”
他冷下脸来，沉默地看着姬兰，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靠近姬兰的脖子。我瞧出他的意思，立刻抓住他的手，骂道：“怎么说他也是你孩子了吧？你就这么急着要杀他？”
姬远看了我一眼，笑说：“误会了吧？”说罢，用手指去逗逗他的下巴，姬兰笑了。我怔怔地看着姬兰的笑容，小小的眉眼，笑起来真不知是像谁。他笑的时候，通常都是被姬远逗的。
我心里开始后怕，我甚至可以预想到以后，姬兰只知姬远是他的父，按他父的意思，视李戎为敌。父子兵戎相见，那便是姬远对付李戎最好的办法。
我抱回姬兰，匆匆朝回走。
姬远一把拉住我，皱眉相问：“你总是防我？”
“你多想了。”说罢，我朝前走，遇见了一个侍女。他将姬兰交到那侍女怀里：“小公子累了，带他去休息。”
侍女依言离开。余我与他对立而站，他突然将我抱在怀里，摩挲着我的发，那么紧，像是害怕失去我一样。
我微喘着气儿，“松开！”
他却抱我抱得更紧，嘴里唤我：“阿初，为什么我得不到你的心呢？”
我挣扎着，他的吻已经落在我唇上，先是轻轻舔舐，见我挣扎着厉害干脆变作惩罚，咬痛我的双唇，手不规矩地开始在我身上游移。
我张嘴反咬住他，却逼得他箍住我，低头噬咬我的脖颈。疼痛伴着颤栗，让人纠结，我放弃挣扎，开始说道：“你现在可以占有我的身体，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和姬兰要么双双死在你面前，要么就回到李戎身边，看着李戎怎么灭了姬家！”
他身子僵在原地，我听得到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是忍着暴怒的。说什么话，他都不会气，唯独说到李戎，他会怒，却也隐忍着。恰如他七鬼的称号。
良久，姬远送开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替我理理衣领，温柔地说道：“去休息吧，你累了。”
我转身就走，十几步开外的时候，却听他说到：“李家已经自立为王了，广平王在关东称帝，国号后燕，年号景和。李戎立为太子，阿明公主立为太子妃。”
我呆愣在原地，他的话一直在心中缠绕，我不信。但下一刻，我却猛然转身，朝姬远扑去，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发疯一样：“是啊！李戎就是爱阿明公主了，怎么样？你说这个想怎么样！他就是不要我了，怎么样！”
姬远双手展开，躺在地上，任凭我捶打他，等我累了，他一把扯住我的头发，逼迫一样说道：“我说这些，只想告诉你，李戎和你永远都只有一个结局，那便是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我咬住他的手腕，对准大动脉咬，发誓要断了他的性命。但我使不出力气，早产之后，我的身子大不如以前了。
姬远只是微微用力，便制服了我。
我没了力气，瘫在地上，他捞起我在怀，朝屋内走去。姬兰睡在摇篮里，侍女在旁边打盹。待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时，又看见我们如此，当下就退了出去，不需要主子开口。
我眼中流出了眼泪：“你想要我就要吧，不就一具身子吗，值得你这样对我？”
姬远吻干我的泪水，凑在我耳边道：“你这样作践自己，是在报复李戎的不忠吗？”
我瞪着他，仇恨的种子在心里萌芽：“是！我报复他的不忠，怎么了？都是你！若不是你扣住我，李戎为何不要我！”
“他不要你，就说明不爱你。”姬远说道。
他不爱我。的确如此，他素来爱的只有卫甄。
我放弃与姬远争辩，转而看着窗外的春意，孟春里还是冷的。为何会冷，当姬远解开我的衣扣时，我才发觉天气是凉的。我看着他亲吻着我的身子，身体早已麻木了，感受不到他任何的吻意与爱|抚。
画眉鸟一两声啼鸣，婉转悲戚，那春就是在这一次改变。
姬远夺了我只属于李戎一人的纯洁。
事后，我睁眼盯着帐顶，姬远把姬兰抱到我身边，他握住我的手，满意地笑着：“现在的我们，就像一家三口，无争无波。”
我无话可说。
姬兰醒了，扁嘴似是要哭，我侧身喂他。一个早产的孩子，力气比同龄孩子要大，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如此，便足够了。
姬远一直想要我帮他生个孩子，但我身子极难受孕，他请了很多名医，给我吃各种各样的药。但他素来不知，那些药到了我手里，便被我倒了。我也不许身边的侍女说出去，谁要说出去，我便严惩。
所以，他依旧做着美梦，想着我怀孕的那天。那种近乎痴妄的态度，让人怜惜之。
这日，前头的侍女过来传话：“夫人，老爷让您带着小公子去堂屋。大府里来客人了。”
大府便是姬家正府，这儿不过是姬远的别宅。
我好奇着那位大府里来的客人，等到了堂屋我才发现，主位上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
姬远对我介绍：“阿初，这是我娘。”
我屈身行礼：“姬夫人安好。”
姬夫人将我扶起来，温和笑道：“苦了你，把孩子抱给我看看吧。”
姬远把姬兰交到她怀里，她一看到姬兰笑得更开心了，这时我才明白，她是来看孙子的。
“听说是早产？”她不知在问谁，但姬远示意我回答。
“回姬夫人，兰儿是早产。”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她似乎起了怜悯，转而却是又笑着问姬兰：“小子，是不是你在娘亲肚里待不下去了？非得早点来到人世间？”
姬兰似乎感应到一般，笑起来。这个孩子，总是对姬家人亲昵，对我却是那么冷漠。他的笑，让姬夫人开心不已，嘴里念着：“瞧，他对我笑呢。真是有灵性。”
姬远悄悄地牵起我的手，慢慢摩挲，似乎很满意。
我却是说道：“早点出来有什么好？人世间如此之多的烦恼，他早一点出来，便是要早受一分的苦。”
姬夫人敛住笑容，定定地看着我。这种眼神，我在广平王王妃眼中瞧过。一样的世家妇，连厉害都是一样的。
我想，她应该知道我的出身，更知道我的事。但她却不怀疑手里的孩子，并不是她的亲孙子。可见，人老了，总是对后代抱有幻想。
姬夫人说了几句安慰我的话，见我一直情绪不高，终于放出话来：“阿初姑娘，你放心，姬兰是姬家长子，将来姬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你又是他的生母，还需怕什么呢？”
可笑！真是痴妄的俗人，竟以为我想要的姬家的权利、财富！
正此，堂屋又来了一个人，小小的人影，正是李媚。漂亮的外貌，碧绿的眼睛，乖巧无比。她走到姬夫人面前，甜甜地唤了一声：“奶奶。”
姬夫人眉开眼笑，说着：“瞧，我孙子孙女都有了，我算是圆满了！”
我在心中冷哼，却不愿戳破她美好的幻想，当然这也是因为姬远捏痛了我的手，他不许我说出任何话来。他不许，我便不说。何必自找麻烦，心中明白这是一场闹剧便好。
李媚看了看姬兰，眯起眼笑道：“奶奶，弟弟可真漂亮，能让我抱抱吗？”
我立时紧张起来，要出声阻止，姬远却是拉住我，悄悄对我说：“别那么紧张，会让娘以为你排挤媚儿，娘喜欢家和万事兴。”
我反捏住他的手，使了力气，痛得他皱眉，却依旧笑着，笑我无理取闹。
姬夫人将姬兰交到李媚手中，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姬兰，低眉看着他的眉眼。忽然，姬兰笑起来，咯咯笑个不停。
我与姬远皆是一愣，李媚更是呆愣在原地。
他怔怔地看着姬兰，似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一样，转而笑说：“看来弟弟与我亲，夫人，我能不能经常陪他玩？”
她恳切地看着我。
“可以。”姬远说道。
我就像木偶一样，没有任何发言权。
姬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我，临走时心情很好，拉住我的手，嘱咐我：“听远儿说你产后身子不好，你一定要注意休息，这样才能为姬家开枝散叶。”
我笑而不语。
待她一走，我们这些人也不用再装，我从李媚怀里夺过姬兰。而李媚也恢复冷漠的眉眼，说道：“听说早产的孩子，心脏不会好，夫人，你可得注意了。”
我瞪着她：“心脏不好，却总比小小年纪就没心没肺的女子好！”
李媚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姬远对待我们之间的剑拔弩张，永远只有一句话：“瞧你，又跟个小孩较劲了。”
我看了他一眼，积压在心中的怒气开始发作：“你生的野种，怎么也撇不掉野种的卑贱！还有，别以为把你|娘亲喊来了，姬兰就是你亲生的！”
姬远黑了脸：“我一直把他当亲生的。”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关系畸|形吗？我是你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孩子也不是你的，你非说是你的。万一哪一天文公主发现了我，你还有什么好果子吃？”我说。
姬远无所谓地耸耸肩：“在我心中，你永远比文公主重要。”顿了会儿，又说：“或者不如这样讲，我和文公主彼此利用，她爱着的是李非。”
不，她恨李非。正因为她恨透了李非，才会嫁给姬远。这个女子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心中只有仇恨与怒火，那么李家势必又不会平静。
然而，就是有那么一天，文公主发现了我的存在。她找来别宅的时候，我正在为衣服绣样式。一共两件衣裳，一件是姬兰的肚兜，上面绣的是兰花，我天生就不是做女红的料，花绣出来什么也不像，丑得很。
还有一件便是青儿的外衣，简单的意料，简单的样式，我什么也没绣。
这是我比照青儿的身高做出来的，一样的丑得不堪入目，却让我热泪滚滚。我的青儿，他不知在何方。那个亲手被我逼向权利巅峰，又逼向生死的端头，说到底，还是我害了这个孩子。
我正神伤，谁知廊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人影立在门外。
我瞧过去，发现竟是文公主，她瞪着我，步步逼近。我起身，对她行礼：“姐姐安好。”
猛然的，一巴掌甩到我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我搁下手里的衣服，摸摸自己的脸颊：“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哦？”她疑问，接下去却是讽刺：“你现在的主人换成姬远了，是吗？卫甄，你真是贱，身边的男人一个接一个，你懂不懂什么叫廉耻？”
我笑起来：“没办法呀，那些男人就是那么巴结我，瞧李非爱我爱到骨子里去了，你就没发现吗…”
我话还没说完，她的一巴掌又甩过来。我没有还手，这样她还不觉解恨，抬腿朝我小腹踢去。曾经那个端庄、高贵的公主，早已不复存在。
摇篮里的姬兰被吓哭了，文公主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朝摇篮走去。我扑住她的身子，不允许她靠近摇篮一步。
于是，她笑了：“李戎的野种吧？”
“姬远的。”我只有这样的时刻希望姬兰是姬远的孩子。
文公主不相信：“骗谁呢？上次中秋宴席上，李戎还当众宣布你有孕在身，怎么，短短的时间内，这孩子就变成姬远的了？”
“您不知道吗？”我笑起来，“这孩子就跟媚儿的出身一样，是我跟姬远偷|情生出来的，李戎一直被萌在鼓里。”
“胡说八道！”文公主挣脱开我的钳制，我真的是身子不如以前的好了，连她都打不过。
万般无奈之下，我朝门外大声呼救：“来人啊！救命——，有女贼闯入——！”
不消一会儿，侍卫们就将文公主制服，他们并没有怀疑我的话。只余文公主恶狠狠地说道：“蠢才！放开我！当真不知我乃姬远正室吗！”
我抱起姬兰，逃命一样躲开众人，带着姬兰躲在一间柴房里。生怕文公主会说服那些侍卫，转而再来加害我的孩子。
姬兰停止了哭泣，他睁着大眼睛看我，一直看到我心里去了。
我忍不住哭泣起来，却又不敢哭出声，他似乎也要哭，八成是饿了。我解开扣子喂他，果不其然，他狠得跟什么一样，使劲地吃，要吸干我一样。
我又痛又难受，终究放声大哭。
姬远找到我的时候，我靠在木柴上睡着了，姬兰一个人在我怀里玩得不亦乐乎。他唤醒我，第一句便是：“我们搬家。”
我瞪着他：“你所说的家，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他不搭理我，抱起我跟姬兰出了这柴房。外头已经黄昏时分，搬家的速度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马车已经在外等候了，他将我抱上马车，随之而入，然后告诉我：“我在城郊租了一套四合院，你就住那儿，这回我会派侍卫保护好你。”
我疲累地不想说话，却还是说了：“你能逃到几时，文公主如此排挤我，她总有一天会找到我，要杀了我跟孩子出气。”
姬远理理我的头发，温柔地告诉我：“不会的，我不会让她再伤害你一分。”
我终究是怒了，一掌打在他脸上：“姬远，你醒醒吧！你永远都得不到我的心，何必这么执着！再这样下去，成魔的是你！”
姬远钳住我的手腕，用了狠力气，痛得我抽冷气，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告诉我：“我姬远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包括你，不过一个女人，我会弱到连你的心也得不到？”
我抢回孩子，沉默地抱着他。马车颠簸而行，夕阳已经落入西山，天边近黑一般的红，满世界都充满了痴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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