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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燕歌行卫甄李戎 > 第117章 生有何欢(四)
 
雨水,獭祭鱼、鸿雁来、草木萌动。

春雨绵绵,湿软的泥土浸染着春意,一丝丝寒,一丝丝暖,丝丝入骨。被囚禁在太子府已有二三月,与世隔绝一般,直叫人受折磨,所有的下人一片怨言,但遇到我和李戎时,又纷纷缄默。

他们不知,我和李戎的计划越来越近了。

亭子里,李戎坐在石凳上,手里端着一杯酒,轻轻摇晃。我走到台阶上,收了伞:“雨总是不停。”

“不停最好,这样我们走的也会顺利些。”他将杯中的酒挥洒到地上,猛然地,地上竟起了一阵白沫,燃烧一般的声音。

我惊愕地立在原地:“这…。究竟是谁要下毒害你?”

李戎看了我一眼,“也许是害你。”他说罢,猛然捏碎了手中的杯子,鲜血飞溅。我吓得一纵,急忙握住他的手:“你又发什么疯!”

他看着我,用完好的那只手抚顺我的头发,眼神开始迷离:“阿初,除了我,你谁也不要信,好不好?”

“什么?”我不懂,讶异地等待他的答案。

可回答我的却是他俯身而来的吻,绵柔、妥帖、细密。

这毒酒之后,过了三天,五哥李非突然带了众多舞女和吹乐器的伶人进太子府,我与李戎各自换上衣裳,在舞女和伶人中滥竽充数。歌舞之后,他带着我们出离太子府。

一切都那么顺利,假的像梦境。

我紧紧挨着李戎,看着那些森严的侍卫,头一次怕了。李戎暗中与我的手相握,那么薄凉的触碰,微微使我安心。直到我们上了马车,这般才呼出一口气。

五哥李非对车夫耳语了几句,随即上了马车,他小声地告诉我:“先不要出声,等过了这条街,我再与你们说。”

我和李戎点点头,静静等着。

挨过漫长的沉默之后,马车终于从车队中分离出来,驶向了偏僻的街道。李非这时开口:“我将你们送出城,也帮你们准备了一些细软,里头有通关文帖,遇到关卡时就不用愁了。”

“谢谢五哥。”李戎说道。

我本欲谢,却被李非打断:“谢言什么的,就别说了,阿初的身子不如以前,这一路上你要照顾好她。”

“五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她。”李戎说道这里,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的心是平静的。我以为我们就可以这般远走高飞,去寻找青儿,但事实往往是可怕的。

马车行驶到城门,却猛然停住。忽然,一阵阵脚步声传来,李戎撩开帘子却见外头守满了士兵,我惊呼出来:“是来抓我们的吗?”

“不会,这都是我的部下。”李戎淡淡说道。接着看向李非,冷哼一声:“五哥,我当你好心好意帮我们。”

李非勾起唇角,那么妖冶的笑容,叫人看不懂:“我想清楚了,我不能再放纵你们。”

我懵懵懂懂,耳朵听不见声音,也看不懂他的神情。

忽然之间,外头那些士兵尽数跪拜下来,他们一个一个都如戏子般画起了妖冶的妆容,手里一把弯刀,弯刀直指自己的心脏,他们齐声说道:“请太子三思,请太子三思,请太子三思…”

一遍遍,不停,绝不停。

我明白了,这些士兵再用死逼迫李戎,不许他放弃太子的身份,更不许他离开。我也明白了,五哥李非出卖了我们。

我看向李非,说道:“五哥,我一直敬重你。”

他亦是看着我:“但你不爱我。”

“要我如何爱你?爱有千万种,我以为我们之间是生死之交,是红尘知己,但是五哥你为了私欲而迫害我们。”我说着,情绪开始激动,终于爆发出来:“我的青儿下落不明,你叫我如何?”

李非转开目光,不敢看我了。

李戎猛然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横在李非脖子上:“别逼我动手,我决心已定,必然要和阿初去寻找青儿。”

“别傻了,五湖四海如此之大,你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青儿?阿初剩下的时间不多,我只求她能安度余下的生命,而不是随你奔波天涯。”李非说着,快速地用食指夹断了匕首。

断了的那一截匕首落在我脚前,我猛然拿起来,对准自己的喉咙:“那么五哥,我用我的死来相逼你,怎么样?”

说到这里,我用了力气,脖子渗出血丝。李戎和李非都紧张了,这一对兄弟,再怎么不像,但对于我的关切都是一样的。

我哽咽起来:“我从来不奢求什么,五哥,你明白吗?”

他皱起眉头:“阿初,你不能再傻下去!”

我看向李戎,他心疼地看着我,唤我:“阿初,不要伤害自己。”

外头的那些士兵恐怕一直再喊‘请太子三思’,但是我听不见,所以我的世界是安静的。蓝天白云,燕雀飞过,都是静止的世界,迟早有一天,我会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尝不到,那时只会剩下黑暗与我为伴,所以未了的心愿,要在这之前完成。

我想了想,开口:“我曾经是卫甄,但我忘记了过往,就好像一觉醒来,已经换了一辈子了。但是这一辈子,我是青儿和念儿的娘亲,是李戎的妻。五哥,我欠你的是还不了,但我还是要请你成全我!”

“阿初,你为什么这么自私,为什么眼中只有李戎,你看不见我对你的好吗?”李非激动了,他朝我靠近,我往后躲,李戎便立刻护在我跟前。

“我不愿意看你们兄弟俩兵戎相见,五哥,我是自私,但是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谁要是深爱了,便只是一味地想要占有,我是,李戎也是。所以我们的爱情诸多风雨,所以我们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我们重新在一起了,请五哥成全我们!”我又一次说道,但李非的眼神告诉我,他这一次绝对不会放了我。

我们一直在马车上僵持了许久,太阳已过正午,这样的大的动静终于将皇上和皇后吸引来了,他们派了军队强行就马车牵回太子府。李非撩开车帘,临走前只说了一句:“要想找到青儿,阿初,你得去找你的师父。”

我和李戎皆是一愣,还不待我们多想,五哥李非已经离去。如他惯来那样,他的背影是孤独的。一直独来独往,与李家这样的大家庭,毫不相配。

我真的逼急了五哥。

我和李戎被士兵‘请’回太子府,刚过庑廊,一眼望去便瞧见皇上和皇后坐在堂屋中的藤椅上,两人的面容都是不容侵犯的庄严。

李戎拉着我跪下来,皇后已经忍不住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骂道:“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们?戎儿,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事不用脑子吗?你若离去,关东会怎么样?”

皇上看了我一眼,说道:“把你的面纱摘掉。”

我心中一紧,李戎却已经替我摘了面纱,他对着皇上磕头:“父皇,她是卫甄也是阿初,是我的妻。”

皇上叹了一口气,素来不多话的他,今日对我说道:“你的性子我很熟悉,朕知道你和李戎彼此相爱,也知道你想找到青儿。阿初,青儿也是朕的孙子,朕自然心疼他。但是你和李戎经历了这么多风雨,难道还分不清孰轻孰重吗?江山天下,不是儿戏,你们何以有这份决心,要抛开江山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面对他们的诘难,我只能缄默。

这一次,皇后下了狠招,她把我和李戎锁在屋子里,她自己搬来了太子府,那门钥匙就在她手里管着。

昏沉的屋子里,我与李戎对望,像两尊石头。他不说话,静得可怕,我忍不住缩进他怀里,问道:“李戎,我们该怎么办?”

他低眉看着我,修长的手指在我发间萦绕,告诉我:“殉情吧。”

我捶了他一拳:“你就会胡说八道!”

李戎笑了,握住我的拳头:“我的嘴巴比不过你,你可坏了,老爱说谎话骗我。”

“提陈年往事干嘛?”我眨巴眨巴眼,执意要岔开话题,却引来他深深的沉默。他变了不少,不爱说话,总是那么看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懂得。

我是不懂,真的不懂,但有一天,我尝到了苦头。

那天,李戎起的特别早。他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走个不停,嘴里说道:“我走到哪里,哪里就牢!一个一个都要逼疯我!”

我裹着被子,试探地唤道:“李戎?”

他猛然扭头,我顿时吓了一跳,只因他那双眸子红得可怕!我紧紧抱着被子,小心地说:“李戎,你还好吗?”

他皱眉,看着我良久良久,转而却是暴怒:“你他|妈的是谁?丑成这样!你怎么睡那床上?卫甄呢?卫甄呢?”

李戎开始找卫甄,找了半天都没有寻到。最终他走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提起来。另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只觉快要窒息,用手去拽他的手,却是徒劳。

他使出力气,将我摔到地上,我全身都痛,可心中却害怕了。他心中的魔又窜出来了,正如皇后说的那样。总有一天,我要面对这个现实。

我从地上爬起来,刚站稳,他便掀翻了桌子,质问我:“谁锁我的?谁这么大胆,敢锁我?”

我安慰着他:“你先不要急,我叫人来开门,好不好?”

李戎瞪着我,怒目圆睁,红眸子如血一般,妖冶、恐怖。他朝我逼近,问我:“你是谁?”

“我叫阿初。”我说,开始后退。

他在脑海里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到阿初是谁,却是问我:“我的卫甄呢?她哪里去了?我好像很久没见她了。”他说到这里,顿住了,转而又是怒了:“是不是她又逃跑了?”

“我不知道。”我垂首。

他一拳捶在墙上,石灰粉纷纷坠落,我心疼地抱住他的手,直摸:“你干嘛伤害自己!你傻不傻?傻不傻?”

李戎看着我,忽然一把将我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我:“你是卫甄,对不对?”

我一阵沉默,慢慢地却是说道:“我是。”

我该是卫甄,因为你们都说我是,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李戎你问了我,你认为我是卫甄,那么为了你,我就是卫甄。至少我该这样。

李戎紧紧抱着我,一直不松手,说道:“卫甄,你要信我。我娶阿明公主是因为李家需要乌孙的力量,我并不爱她,也从未碰过她。我只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我伸手抱住他,告诉他:“我知道,我也爱你。”

“真的?”他不信了,瞪圆了眼睛问我。

我点点头,“真的。”

他看着我,突然一把推开我,我撞到墙上,那股力又将我弹了出去,跌坐在地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厌恶地眼神:“你不是卫甄!”

“为什么我不是?”我问。

他冷哼一声:“卫甄从来不爱我,说!你到底是谁?”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但我的心是痛苦的,为他而痛苦,我的六郎当真是爱到了极致,才会成魔。

“卫甄为什么不爱你?”我问。

李戎痛苦了,他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头:“她不爱我。因为我对她不好,我坏,害她流产,答应她只娶她一个,却又食言了,她恨我,远离我…”

我忍不住抱住他,抚平他的眉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至少我不恨你,至少我爱你。”

李戎一愣,看着我,许久都不说话。

我以为他平定下来了,却不知他这样的安静只是为了迎来更大的爆发。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刹,李戎开始发疯,他砸烂了一切能砸的东西,拿起一个木凳子朝木门砸去,边砸边骂:“谁敢锁我!是谁!”

再好的木门也经不住他这般,木门毁坏了,外头的侍卫急急忙忙地去通报皇后。她命人打开锁,外头的阳光洒进来,将关押了许久的霉灰都杀死,在某种程度上,也杀死我心中的企盼。

皇后命几个侍卫将发狂的李戎按住,接着她注意到我,又对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将这个女人锁在柴房,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

“是!”痴肥的嬷嬷掳起袖子,将我按住。

我没有挣扎,只是看着李戎,他是痛快的,不断地挣扎,但他的眼是不会再看我了。

春雨绵绵不绝,天气突然凉了,是一轮倒春寒。我缩在柴房里,静静地坐着,时间渐渐在消逝,直到天黑。外头守了一个侍卫,我忍不住隔门问道:“能给这儿点支蜡烛吗?”

侍卫的态度是倨傲的:“天还没黑呢!”

我不信:“天已经黑了。”

“嘿,我说你这个女子还真是倔啊!我说天没黑就是没黑!”侍卫不耐烦了。

他的不耐烦是我的苦痛,我将手伸到眼前,晃了一晃,却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我想,我的眼睛快要看不见了。

我抱住双膝,将头埋在腿|间,坐了一夜。

第二日,有人打开了柴房的门,光线随之而来。该庆幸的是,我还能看见,只要光亮些,还是能够看见的。

嬷嬷走进来,对着我说:“皇后要见你。”

我随着她出去,到了皇后那儿时,太阳已经升至正空顶。皇后坐在木凳子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床,我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却见李戎安详地躺在床上,不知是死还是活。

我心中一紧,急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身子。好在,他的气息扑在我脸上,这让我微微安定了心。

皇后见我这要,冷笑:“他不会认识你了。”

我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她说:“知道当年卫甄的惨状吗?”

见我不解,她便说道:“当年你师父给了我一种药,只要服下那种药,便可忘了情。刚才我就给李戎吃了那药,我想他应该还会记得卫甄,但恐怕不记得阿初了。”说到这儿,她哈哈大笑起来,可怕的笑声。

我愤怒地站起来,抽出挂在墙上的剑:“把解药交出来!”

“解药?”她冷笑,丝毫不惧怕我的威胁,说:“哪里来的解药,除非让他吃了你的心,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记得你!”

我不信,我用剑紧紧地指着她的喉咙,再一次相逼:“把解药给我!”

“去挖你的心啊!”她依旧是冷笑,嘲讽,眼睛里的光芒是诡异的,她说:“你不舍得挖自己的心,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你到底爱不爱他。”

我瞪着他:“我爱他!”宣誓一般的语言。

皇后挑眉:“你和我说没有用,有本事你就用你这副丑陋的容颜,让李戎爱上你。你有把握吗?”

我无言相对,因为我没有把握。

“就算你有把握,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她说着,猛然一声唤:“来人——!”

小会儿,就有几个侍卫冲进来,我急忙用剑保护自己。皇后后退一步,隔着侍卫对我说:“我不会杀你,但是我要你永远都不能靠近李戎一步!”

还不待我反应,几个侍卫已经靠近我,将我擒住。我是个废人,没有力气来反抗,侍卫将我往拖。我急得大喊:“李戎——,李戎——”

回答我的只有皇后的大笑,尖利,可怕,又粗粝。

我的李戎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知觉。他只是静静地睡着,就像曾经的每夜,我凝望着他的睡颜那般,那么安静。

侍卫将押上马车,用绳索捆绑住我,又用棉布塞进我的嘴里。我挣扎着,始终都是无动于衷。直到马车停了下来,一个人撩开帘子,我瞧去是五哥李非。他将侍卫和车夫呵退了,继而自己去赶马车。

颠簸的路程,让我知晓马车已经出城了,现在应该在郊外。我顿时急了,嘴里发出呜呜之声,急不可耐,又恨之入骨。

他见我挣扎地厉害,便停下马车,撩开帘子,拿去我口中的棉布,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非要我恨你吗?”我问道。

李非扭头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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