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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独乐阁白墨笙 > 第28章
 
城北长乐街,李家。

李桂珍抱着五个半月的儿子来到门外的梧桐树下, 抬眼望去, 百年梧桐挺拔强壮, 枝繁叶茂,为母子遮住了灼人的日光。李桂珍低头看着正在襁褓之中酣睡的小儿, 轻轻对儿子说:“茂儿, 我们到家了。”便叩响门环, 进了李家。

李母望着女儿憔悴的脸,心疼的落了泪:“儿啊!受苦了!”

李桂珍将孩子交与家仆李嫂, 这才扑进母亲怀里痛哭起来,将丧夫之痛狠狠的发泄出来。

李母一边轻拍女儿的背, 一边安慰:“我苦命的儿啊!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有爹娘在, 不怕,不怕!”母女二人泣不成声。

李父豁达, 从李嫂手中抱过外孙, 对着襁褓之中的奶娃娃开口:“你娘哭的这么伤心, 你这小子却睡的如此酣甜, 真是心大如海啊。”

“老了老了,不说些正经话,这么小的孩子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 叫你讲的这般无情, 哪里像个外祖父的样子!”李母收了眼泪生气的说。

李父笑着回:“夫人所言不妥,什么外祖父,这可是我亲孙子!日后我就是这孩子的亲祖父!将那外字去掉吧。”

李母破涕为笑:“老头子这话说的妥当, 快给我抱抱孙子。”说罢,从李父怀中接过娃娃,抱在怀里细看。宽磕头,圆下巴,睡梦中的眉眼更是一团和气,随了他爹的宽厚之相。

李家虽不及许家家大业大,但有些田地,每年收两次租子,不愁衣食,也算是小富之家。李桂珍是家中独女,李家后继并无男丁,外祖父与外祖母便将许渡茂这个孙子,当了继承人教养。

一日,李母从园中走过,听到家中丫鬟嚼舌根,说他孙子是颗丧门星,未满月便克死了许家老太爷老太太,未到半岁又克死了他亲爹和许家三少爷。

李母大怒,命人将那丫鬟赶出了府。即刻召齐了李家上下的小厮丫鬟集于院中,李母瞪着眼睛,不怒自威,环视了四下的仆人,缓缓开口:“都给我听好了,这小少爷,是你们的主子。日后更是我李家的继承人!若是再让我听见哪个敢在背地里乱嚼舌头,就不止是赶出府去那样简单了!或是打死或是贱卖,便都说不准了。你们自己心下也有个盘算,好儿好儿想一想做下人的本分!”

话毕,从李嫂手中接过孙子,抱进正房,哄孩子去了。

仆人们松了口气,便都散去了。

厨娘小声儿议论着:“头一回见老夫人发这么大火,日后讲话可要谨言慎行了。”

一个丫鬟接话儿:“是啊,这小少爷,虽是没了亲生祖父母,可这外祖父母,疼爱的情分比起亲生的,只多不少。”

“你小心着说话儿,老爷夫人上回不是说了,他们以后就是小少爷的亲生祖父母,不准加那个‘外’字!”另一个丫鬟在一旁提醒。

……

为了表示对这孙子的看重,半年后,许渡茂的周岁酒,摆的热闹非凡。到了抓周的时候,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一堆东西:算盘、笔、墨、纸、砚、《诗经》、《论语》、钱币、帐册、印章、首饰等等。

李桂珍抱着儿子来到桌前,小娃娃见了这些新鲜玩意儿,很是开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快活的伸出两只小手挥舞起来,周围的宾客便安静下来,好奇的等待,看这位小少爷究竟抓个什么前程出来。

李桂珍将儿子放在桌上,扶他坐着慢慢选。小娃娃抬起手来,似乎要去捉那算盘,周围的宾客叫好:“小少爷日后要将李家的产业翻倍兴隆啊。”听到宾客们赞扬,奶娃娃的小手停在了空中,又缩了回去。

再次意犹未尽的审视起桌上的新鲜玩意儿来。又伸出手,看似是印章的方向,宾客们贺喜:“拿了官印,小少爷将来是要做官的啊!”谁知,这娃娃又缩回了手。

当小娃娃第三次伸出手时,宾客们不再聒躁,而是都想等他真正抓住后,再做恭喜。这一次,小娃娃抓起了一个泥人儿抱在怀中,不再放下。

李桂珍心下一惊,这正是她与许思倪初遇时,他亲手为她捏的那个泥人儿,也正是这泥人儿,随了庚帖一同进去李家,成就了她的姻缘,儿子竟抓了这个泥人儿,李桂珍睹物思人,思绪万千,当了宾客的面,又不好失礼落泪,强忍着伤心,抱起儿子。

宾客们们也尴尬,不知如何恭喜才好。

“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小公子选了亲娘的泥塑,将来必定是个孝子啊!”开口解围的,正是城中教馆中的夫子,周允德,周先生。

宾客们也跟着附和:“孝顺好!孝顺好!小公子自小便人品贵重,前途无量啊!”

李桂珍感激的抱着儿子对周允德行礼:“多谢周先生金玉良言!周先生德高望重,还请收小儿于门下,跟着先生读书写字,学些做人的道理。”

周允德捋捋花白的胡子:“我与小公子也算是有缘,便收下这徒儿了。”

李家周岁宴双喜临门,即问了前程,又拜了先生,一家人喜不自胜,眉开眼笑。

……

冬去春来,时光流转,十五载过去了。

许渡茂长成了俊逸爽朗的翩翩少年。每日里去城中的教馆跟着周先生读书写字,回到书房背了功课后,便拿出他爹制作泥塑的工具,像模像样的做起泥塑来。

祖母本是不喜欢他痴迷泥塑的,常说玩物丧志。祖父便劝祖母宽心:“夫人,泥塑本就是这孩子的根本,人不可忘本,渡茂既然喜欢泥塑,就随他高兴吧。他爹在天之灵,看了他这天生的才华,也是欣慰的。”祖母听了,便不再多言,由着他去了。

一家人三世同堂,日子过的和谐美满。

只是这一年,荣城大旱,民不聊生。每到天灾,朝廷本该国库拨款,开仓放粮,减轻税收。但却赶上了边疆战事,国库吃紧,又急需军粮!城中的佃户们大多交不上租子,只得卖儿卖女,妻离子散。

李家虽是地主,但李老爷慈悲心肠,不忍心看着自己照拂多年的佃户们走上绝路,于是便用李家多年的积蓄抵了税收。虽然李家佃户们依旧食不果腹,但比起其他家破人亡的佃户,实在是好上了许多,受了恩惠的佃户们全部对李老爷的善举感激涕零。

谁曾想,接下来的两年,仍是大旱,李家就是根基再深,也撑不住连续三年坐吃山空了。李老爷依旧不肯逼迫穷苦佃户,无奈之下,辞退了家丁丫鬟,将李家的耕地全部卖了出去,连连灾年,地皮的价格也降了五成,可说是血本无归。

李老爷豁达,常说这几年虽是舍了富贵,一家人过的清苦些。但是做人,求的便是“问心无愧”四个字。许渡茂觉得祖父说的很对,便捏了个憨态可掬的小和尚逗李老爷开怀。李老爷躺在摇椅中,手捧着那小巧的泥人,赞叹道:“这家中,还是孙儿是我老头子的知己啊。”说罢,握着小小的泥人儿把玩起来。

许渡茂便回书房念书了。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哗啦啦”碗筷落地的声响,快步跑回祖父房里一瞧,祖母端进房内的午膳,正散着热气淌在脚下,地上一片杯盘狼藉,祖父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手中还握着他送的泥人儿,祖母焦急的冲他嚷着:“快去请郎中!”

他转身跑出家门,朝着医馆跑去,许渡茂这辈子从未跑过这么快,只听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到了医馆,请了张郎中。这张郎中五十七岁高龄,脚力不足,走不了太快,许渡茂焦心祖父,嘴上说着:“张爷爷,容小生无礼了。”一把拿过张郎中的药箱,挂在自己脖子上,背对张郎中蹲下:“请张爷爷上来,我背着您还快些!”

人命关天,张郎中便趴到了许渡茂背上,许渡茂背起张郎中,箭似的冲回了家,待气喘吁吁的放下张郎中去诊视,李老爷早已没了气息。

张郎中安慰:“李老爷已是八十九高龄,算是喜丧,还请诸位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说罢,并不收诊金,便走了。

办了丧事,将李老爷下了葬,李家已是毫无积蓄,李老夫人做主,将李家大宅卖了出去,付清了丧葬棺柩的费用。剩下的银两,换了城东巷子内的一间瓦房。李桂珍每日里接些绣活儿,维持家用。许渡茂也想着赚钱养家,但泥料成本太高,便改做了面人儿摊子。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也是够的。

又过了两年,李老夫人也仙去了,家中只剩下他和娘亲相依为命。可娘亲却患了咳疾,请了郎中诊视,开了些化痰止咳的药,总不见好。换个郎中瞧,依旧没有起色,只说是心力交瘁,不可劳累,须得静养才好。每日需二钱人参滋补,病情方得缓和。

之前为了给祖母下葬,已是东拼西凑,债台高筑了,家中再拿不出这人参钱,许渡茂只得用胡萝卜代替人参,每日为娘亲煮些胡萝卜小米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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