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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独乐阁白墨笙 > 第44章
 
第二日,许东方在小厮的搀扶下, 来到了荷花池旁的八角亭中。

“许伯伯您来了!”香儿欢快的声音传入耳中。许东方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点头。小厮便搀扶他在亭中的石凳上坐好。

香儿走上前来, 拿起许东方的左手, 在他手中放入一捧剥好的莲子,又拿起一颗放在他口边, 碰着他双唇, 说了句:“许伯伯吃莲子!”

许东方听话的张开嘴, 将那颗莲子细细咀嚼。莲子清甜甘美,并无苦涩。想起曾经女儿也是这样将剥好的莲子放入他的口中, 不禁悲从中来……

“爹!我在荷花池畔认识了位女童!名叫香儿!她身上有股荷花的幽香,我教她下棋, 她赠我这些莲子吃!”

“她很是聪敏, 学的十分快,一个时辰就学会了吃子、做眼、破眼、死活棋、打劫!”

“爹我跟你说, 待我以后教会了她, 带她来咱们家和你对弈, 可好?”

许乐言往日的话语回荡在许东方耳边, 不知不觉,他手中的莲子也已经吃光了。

许东方缓缓神,振作精神, 开口说道:“香儿, 我替乐言继续教你围棋可好?”

“好的呀!谢谢许伯伯!”香儿欢快的应着。

许东方便缓缓开口:“今日先教你攻杀的基本着法。”说罢,便吩咐香儿按照他口述的方位将黑白二字落定,再将“挖、立、着、点”等着法, 一一讲明。待香儿明白之后,又令身旁的小厮摆了棋阵出来考她。

香儿果然如乐言所说,冰雪聪明,天赋异禀,只用几手便破了棋局。许东方惊喜之余,又悲从中来,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教女儿下棋的。

香儿看出他的落寞,急忙将他拉出愁绪,故意说道:“许伯伯!上次和魏爷爷对弈,香儿有一处想不明白,还请许伯伯指教。”

说罢,将上次的复盘摆好,说与许东方棋子的位置,许东方便教了她破局之法。

香儿见棋局解了,很是开怀,又见太阳落山,夕阳西下,便说道:“谢谢许伯伯,时候不早了,香儿要回家了,明日许伯伯还来教香儿下棋可好?香儿明日再多剥些莲子给许伯伯吃!”

许东方轻轻点头,说了句:“好。”便站起身来,由小厮搀扶着,回去了。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带着悠悠的荷花香飘入他的鼻中。

“今年这荷花开的甚好,清香袭人。路上有碎石,先生小心莫踩滑了。”身旁的小厮扶着许东方边走边说。

香儿站在亭中望着许东方远去的身影,她身旁隐隐现出了许乐言的魂魄,与她一起望着许东方走远。香儿轻声对许乐言说了一句:“放心吧,你爹会好的。”二人便从亭内消失不见了,只剩那副围棋静静摆在石桌之上。

……

之后的每一日,许东方都来荷花池旁的八角亭教香儿下棋。不知不觉,一年便过去了。

忽然有一天,许东方没有再来,香儿接连等了三天,他都不再出现。

城南,许府,书房。

“先生,香儿姑娘在门外等候,要见先生。”小厮禀报。

“不见,让她走吧。”许东方坐在房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小厮回来,将用手绢包着的,剥好的一捧莲子放入许东方手中:“香儿姑娘让小的将这莲子转交给先生,说是今早新剥好的,吃了可以清心明目。”

许东方点点头,并不多言,小厮便退了出去。许东方摸着手中的莲子,拿起一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第二日,香儿又来了,许东方还是不见,小厮又在他手中放入一捧莲子。

第三日,小厮等在门外,见了香儿,笑着说:“香儿姑娘,快进来吧!先生在书房等您呢。”

香儿便跟随小厮进了许府。

进了书房,小厮禀明:“许先生,香儿姑娘到了。”便退了出去。

香儿走到许东方身边,从袖袋中拿出剥好的莲子,一颗一颗喂给许东方吃:“许伯伯,我今早新剥的莲子,可甜了。”

许东方不语,只是默默的任她喂着,直到吃光了一捧莲子,才慢慢说道:“我不能再教你下棋了。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为何?”香儿不解。

许东方缓缓开口:“你知我妻女是如何惨死的?”

“知道。是被个棋疯子害死的。”香儿轻声回道。

许东方摇摇头:“害死他们的并不是那棋痴,而是我自己。我年少得志,自十六岁之后,就没再输过一局棋。遇见那棋痴宋天磊,每日与他下一局棋,他连输一个多月,已是求胜心切。最后一日,我与他对弈七局,又连赢他七局。我只顾执着赢棋,他也因输棋成魔成疯,杀我妻儿。”

“是那疯子的不对,与许伯伯无关。”香儿说。

“不,我才是罪魁祸首。”许东方自嘲的说:“都说那宋天磊是因棋发狂,我又何尝不是被胜败蒙了心神,对赢的执着让我忘却了宋天磊的痛苦,他也是皇城的顶尖高手啊,跋山涉水来到荣城,只为赢我一局!我已赢了一个月,只消让他赢了那无关紧要的一局,妻儿便不会遭此横祸了!”

许东方停下片刻,平复心情,再次开口:“我曾想杀了自己去黄泉路上追随妻儿,求死容易,但到了黄泉之下,见到妻儿,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他们?于是我戳瞎双目,不再下棋,每日每夜,无时无刻都要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遭受失去至亲的折磨。这,便是对自己的惩罚。”

“那一日,我异常思念乐言,便去往乐言常去玩耍的荷花池畔追念她,不曾想,遇到了你。教你下棋,便像又回到了教乐言下棋的日子。日子久了,我不再如往日那般日日伤怀,而是每日盼着去八角亭与你对弈,享受往日的父女情义!如此一来,我却如何再能惩罚自己?如何面对死去的妻儿!”

香儿早已听的泪流满面。

许东方叹了口气,心如死灰的说道:“你且去吧,莫再来了!我亦不会再见你了。”

香儿留着泪,从怀中拿出一颗闪着金光的莲子,送到许东方嘴边:“许伯伯,再吃香儿为你剥的最后一颗莲子吧,吃完了,香儿便离去了,再也不来扰乱许伯伯的心神了。”

许东方张开嘴,吃下那颗莲子,便晕了过去。

……

江南粤城,昌明棋院内,一位不惑之年的棋士正在为学生们上课。棋士名为“无名”,棋艺非凡,连棋院中棋艺最高的山长,都未曾赢他一局。

几年前,在棋院门外的一颗桂花树下,棋士坐在树下,用随身带着的棋盘打谱,正巧被从棋院出来的山长遇到了。山长在一旁瞧那棋局,布局慎密,落子神出鬼没,变化多端,实在精彩!便将棋士请进棋院对弈,连输三盘,不禁佩服!

问起棋士的姓名,棋士只说记不得前尘往事,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只知道一日醒来后,发现自己身边只有一副围棋。之后,便靠下棋为生,一路来到了昌明棋院。从此,棋士便留在了昌明棋院,教授棋艺,并为自己取了个名字:“无名”。

……

几年前,荣城的围棋大师许东方大白天在自己家中与一位叫“香儿”的姑娘一并凭空消失了。家仆们寻遍了宅子,遍寻不到,只得报了官。官府也寻不到人,这件事便成了一桩悬案。

与此同时,城南荷花池中的荷花,一夜枯萎,池中一副衰败之相……

……

独乐阁内,香儿身体虚弱躺在床榻上,白墨笙轻轻皱眉,愠怒的对她说:“香儿!为何总是如此!你耗尽一生修为,救了那许东方,治好他的眼睛,又使他忘却失去妻儿的痛苦回忆,守着围棋度过余生。值得么?”

香儿有气无力的撒娇说:“反正有先生救我,我若灰飞烟灭,先生日后用什么灵物变化了救人。”

“你只管安心去死,先生可以用我的桃花变化救人!”木儿在一旁又心疼又生气的说着气话。

香儿笑笑:“你瞧你,怨气这么重,若用了你的桃花,不知会变出什么劳什子来,渡不了人不说,再将人反噬了去,无故多背了一身业债,得不偿失。”

“你都虚弱成这样了,还有力气挖苦我!就该让你变回那一池枯萎的荷花,再修炼个千年万年才能得了人形才好!“木儿嘴硬。

“罢了,罢了。”白墨笙无奈的摇摇头:“上次救你,也是因着你的善根长存,可化解人世间的怨气,我才将你带来这独乐阁,使你的莲花莲叶,助我渡人。只是不曾想到,隔了几百年后,遇到这个劫数,你却还是做出一样的选择,宁愿牺牲一身的修为,只为渡化人间的业力之报。”

“蒙先生怜惜,百年前救了香儿一命,带我来到这独乐阁。这几百年间,香儿陪在先生身边,虽是见惯了凡间的世事无常,因果业报,却始终做不到冷眼旁观,置身事外。这般悟性愚钝,参不透因果,空留一身修为,又有何用,不如用来帮了人,渡人亦渡己。”

白墨笙无奈的叹了口气,嘱咐香儿好好休息,便带着木儿离开了房间。

木儿跟在白墨生的身后,好奇的问:“先生,木儿来的晚,敢问先生,几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几百年前,乌龟山的山神,喜食莲子,香儿便每日剥了新鲜莲子送去山上。恰巧一位公子路过荷花池,见池畔的荷花粉嫩秀美,便踩着荷花池的石阶下去采摘,他却不知那最后一级石阶之下的池水深不见底,一脚踩空,淹死在池中。”

白墨笙一边向荷花池走去,一边说继续对木耳说:“公子家中有一位妻子,那妻子痛失夫婿,便日日来到荷花池畔,喊着相公的名字痛哭。声声哭进香儿的心里,香儿怪自己没有及时从乌龟山赶回救下公子,使他妻子失去了心爱之人。”

“这与香儿何干,明明是那公子自己寻死!”木儿不解。

白墨笙笑笑:“公子前世与香儿同是佛祖座前莲花池中的并蒂莲。公子起了凡心,坠入凡间受轮回之苦。香儿不忍留他一人在人间受苦,便自愿下凡,化做了这一池荷花,陪他流连人间。只是天道不可逆,终究还是错过了时辰,没有救成那公子。这一切便是因果。”

“后来,公子的妻子哭瞎了双目,不吃不喝,想要追随了公子而去。香儿便用尽一世修为,治好了她的眼睛,使她忘却前尘,犹如重获新生。”

听到这里,木儿恍然大悟:“那许东方便又是那位公子数世之后的转世了,自毁双目也只是前几世里欠了妻子的业报。所以香儿才……”

“正是如此。”白墨笙轻轻点头,不再多说。

二人一路走到了荷花池旁,白墨笙对着枯萎的一池荷花轻轻一挥,干枯的朵朵荷花便迅速发芽生长,不多时,又成了一池粉嫩秀美的荷花,就像不曾衰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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