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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盏书斋 > 独乐阁白墨笙 > 第64章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十六岁的乐之正在皱岳兴的房中认真背诵着《孟子.梁惠王章句下》。

十六载春秋过去, 乐之已长成了偏偏少年郎, 皱岳兴也已年事已高, 头发花白,日常行走都需要一根拐杖支撑了。

乐之自从四岁入了皱家祖籍, 皱岳兴便为他开了蒙, 教他写字读书。虽然皱家后人不走仕途, 但读了这些年书,却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待背诵过书, 乐之恭敬的退出皱岳兴的房间。来到柴房,背上竹篓准备上山砍柴。正要出门, 发财叫住乐之:“等爹一下, 爹去拿个篮子,与你一同上山。”乐之便驻足门外, 等待发财一同出门。

发财拿了竹篮, 嘱咐桃娘:“今日店里不忙, 你稍稍照看一下就好, 我与乐之上山去,为你摘些新鲜果子吃。”

桃娘摇头:“一把年纪了,摘那劳什子作甚, 当心摔了腿。”

“莫担忧, 爬山活动一下筋骨也是好的。”发财边说边同乐之出了门。

“娘!我们走了!”乐之也向桃娘道别。

“你二人早些回来!莫耽误了晚饭。”桃娘送到门外。

乐之回头应道:“放心吧!娘!我们一定早些回来!”

桃娘望着父子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这才回到店里去了。

夕阳西下,米店也已打烊。桃娘将晚饭摆好, 敲门来请皱岳兴去饭厅用膳:“乐之祖父,晚饭好了,您请用吧。”

“好。”皱岳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到饭厅坐下,并不见发财父子,便笑着问道:“父子又上山去了?”

“是了。”桃娘应道:“发财嘴上说是为我摘果子去,实则是不服老。从前两日上山一次,后来六日上一次山,现在足足十日,才与乐之上一次山。乐之孝顺,他走的慢,乐之也不催,只陪着他慢慢走。只是越走越慢,待天一黑下来,遇上了狼群可如何是好。我又不好将话说重了,下回您帮我劝劝他,叮嘱他莫再逞强了。”

皱岳兴笑着点点头:“这发财,不服老的劲头着实有趣。”

桃娘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轻轻放在皱岳兴面前:“看这样子,他们还要有一会儿才回来,您先吃着,莫饿伤了身子。”

“好,好。”皱岳兴拿起筷子,独自吃了起来,他年事已高,确实受不住饿。

桃娘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在皱岳兴对面坐下,一边缝制一边等着发财父子回来。

忽然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传来,她听出是乐之的脚步声,便放下手中的鞋底,对吃到一半的皱岳兴说:“您慢慢吃,像是乐之回来了,我去迎迎。”

“去吧去吧。”皱岳兴微笑点头。

桃娘来到前店,果然乐之背着竹篓进了门,桃娘迎上去:“回来了,累坏了吧,你爹的脚程是越发慢了,竟没跟着你进门。”

乐之双眼一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是我不好,光顾着砍柴,没照顾好爹。到了山上,我去砍柴,爹去采果子。我砍着柴,忽闻爹一声惊叫,待冲进果林,寻着声音找去,才发现爹正双手悬在一棵果树上的树干上,果树下面便是万丈深渊。还未等我赶到果树旁,爹便双臂无力,放手摔下山崖去了。”说罢,嚎啕大哭。

桃娘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乐之守在一旁,默默流泪。

桃娘忍着悲痛缓缓开口:“明日,你雇几个人去山下将你爹的尸体寻回来,总要入土为安。祖父那边你可说了?”

“祖父年事已高,我怕他老人家经受不住,未敢实话实说。只说我爹在山上摔了一跤,伤了筋骨,行动不便,需要在床上静养。这几日不方便给他老人家请安了。”乐之轻声回着。

“好,先莫告诉他老人家,你也回去休息吧,娘想自己呆一会儿。”说罢,桃娘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乐之雇了几位壮汉,来到山下寻了发财的尸体,只是经过一夜,尸体已被野兽啃噬的体无完肤,惨不忍睹。回到城中,乐之直接命众人将尸体送去了棺材铺,又为发财置办了寿衣,亲手为他换好,这才请了桃娘一起过来,将棺柩下了葬。

待发财下葬后,桃娘一夜白发,苍老了几十岁。又过了些时日,桃娘见再也瞒不过去了,才将发财掉入悬崖的事情告诉了皱岳兴。

皱岳兴已是看透生死之人,虽然伤心,却还不忘劝慰桃娘看开些。

自那之后,桃娘脸上再没了笑意,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这日,到了发财的五七,桃娘为皱岳兴做了饭之后,便叫来乐之,母子二人提着香烛纸钱,一同来到乌龟山上,为发财上香。

到了悬崖上那棵果树旁,桃娘将供品吃食一一摆放好,燃了香烛,烧过纸钱。待乐之上香磕头之后,桃娘开口:“你且走远一些,娘要与你爹说些体己话儿。”

乐之便轻轻走开了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待乐之再回到树下,只剩供品孤零零的摆在树下,桃娘却不知所踪。

乐之心中一沉,急忙跑向果树旁,向悬崖下方望去,果然桃娘的尸体躺在山下,她的头下早已渗出一片绛红……

“娘!”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回荡在山间,引起阵阵回声……

发财的五七,桃娘殉情而去。盛丰米店只剩了皱岳兴与乐之祖孙二人。

半年过去,皱岳兴已老态龙钟,没有气力下床。乐之一人,既要经营米店,又要照顾祖父,实在分身乏术,便买了个丫头小红来伺候皱岳兴。

小红伺候的倒也妥帖,每日里喂饭喂水,勤快懂事。

这一日,待皱岳兴吃过晚饭,躺下入睡后。小红便吹熄了蜡烛,回到自己房间做些针线活儿。

不知不觉,烛台上的蜡烛已燃了一半儿,小红打了个哈欠,正要入睡,却听到厨房传来声响。她暗自思量,许是乐之少爷饿了?这会子跑去厨房寻吃食?便穿好外套,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说着:“少爷可是饿了?我给少爷做些吃的?”

待推开厨房门,小红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住了,只见乐之正捧着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嘶咬着吞入口中。乐之抬起脸来,嘴上鲜红一片,生肉渗出的血水正顺着他的下巴淌下……小红顿时双腿发软,瘫在了地上。

乐之吃红了眼,将手中的生肉抛在地上,向小红走来。小红张嘴想叫,却被乐之一手掐住了脖子……

“吱呀”一声,厨房的门轻轻关上了。只剩下野兽撕咬猎物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清早,皱岳兴从床上醒来,不见小红来伺候。却听乐之在门外请安:“祖父可是醒了?小红昨日受了风寒,今早还烧着,孙儿怕她将病气过给祖父,这几日由我来伺候祖父吧。”

“进来吧。”皱岳兴说道。

乐之推开门,先将一盆热水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将皱岳兴扶起,在他身后垫了被褥,帮他靠在被褥上坐好。这才将棉布浸入热水中,取出拧干,轻轻为皱岳兴洗起脸来。待洗漱完毕,端着水盆出去片刻,又捧了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一勺一勺的喂与皱岳兴吃下去。

吃罢早饭,乐之走到书架前:“祖父,今日是除夕,这几日米店都不用做生意,我念书给你听可好?”

“好,好。”皱岳兴慈爱的望着乐之点头:“就念贾谊的《鵩鸟赋》吧。”

乐之心内一沉,疑惑祖父怎会选了这首赋作。故作镇定的取了书,翻开来诵读:

……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

……

“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

“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

……

读罢,祖孙二人陷入了沉默。

“祖父……”乐之欲言又止。

皱岳兴轻叹一声:“我都知道了。”

乐之立时流下两行热泪,在皱岳兴床前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孙儿不孝!禽兽不如!吃了自己的亲爹!害的亲娘伤心自戕,昨天夜里,又兽性大发,吃了小红!”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是皱家的恶业太重,你入了皱家祖籍,便报应在了你的身上。是我这个当祖父的害了你啊!”皱岳兴老泪纵横。忽然,一口气没上来,断了气息。

乐之轻唤皱岳兴:“祖父?”

皱岳兴并未睁开眼睛。

乐之再唤:“祖父,您醒醒,莫要丢下乐之!”

依然是可怕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是啊,今夜是除夕,家家户户在一起守岁的团圆日子。

乐之推开大门,伴着鞭炮声与街上小童们的嬉闹声,向乌龟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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