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出老远，季恒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原本他内力深厚，运轻功跑个一天一夜也不会觉得如何，可这次却是因为他情绪不稳，引得气息冲撞方会如此。胸中郁闷迟迟散不去，他站在空旷的草地上放声嘶吼，以图发泄。
喊得喉咙都痛了他才颓然坐倒，初时的怒气已经不在，心中满满的都是被所爱之人欺骗的伤心和痛苦。且此事又关系到他父母的死，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爱，让他根本无法冷静。
“该死！”季恒一拳狠狠捶在地上，“聂威聂威，为什么我身边的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说了这么一句后，季恒忽然顿住，才想起自己就这样跑了，居然忘记要杀了聂威给父母报仇。
追，还是不追？在犹豫这个问题的时候，季恒已从暴怒中慢慢冷静了下来。那个人现下应该是和聂威在一起吧？他们在一起做什么，自己走了他会不会找？说来斩草不除根这种事不像是聂威会干得出来的，那他若是和聂威同谋，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杀了自己，甚至不将自己的身份告知聂威？
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季恒发现，那个自己曾经认为比任何人都要善良的云飞岚，竟然已经沦落到与聂威相同的形象。
善良……这两个字反复在季恒脑海里打着转，他将自己放在这十年的回忆里去感受，却又觉得那些都不是云飞岚装出来的，他确确实实是那样的一个人。
那他又如何对自己这般狠心？季恒脑中开始回想适才云飞岚说的那些话，他说他知道后便要去告知，告知谁自己却没有给他机会说下去，事实上自己那时候根本听不进他要说什么。现在想来，那时他着急的神色却不似作伪，或许……或许该听听他说什么的。
季恒站起身，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转身又奔原路折回。便再给他一次机会，而且，此行是为了找聂威报仇，可不是特别去见他的……
待得他又运轻功回到那里，云飞岚和聂威却早已不见，不过到底不是什么也没有留下。此处是土路，是以血迹即使干涸了，还是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季恒眉头忍不住皱起，发生了什么事，受伤的是云飞岚还是聂威？不过不论是谁，按常理说打伤对方都没有将人带走的道理，难道是自己离开的期间还有旁人经过？是什么人经过把谁带走尚在其次，季恒只知道云飞岚的武功比不上聂威，如果是他们二人动上手，那么受伤的很有可能是云飞岚。季恒握紧拳头，一时没有办法，只能假设是聂威打伤云飞岚后将他带走的；而此时的聂威四处树敌，最有可能的便是回落沙峰寻求庇护。再次提气运息，季恒往落沙峰的方向追去。
总算在入夜前进了个小镇子，季恒猜测着聂威带着受伤的云飞岚在此处落脚的可能。他进到镇子里，每遇到一家客栈便向人打听有没有一位美貌的公子前来入住，这般连问了五家，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否定的。从第五家的掌柜那里得知这个镇上只有六家客栈，季恒往最后一家走去，已是不抱什么希望了。
走到最后一家，季恒正想迈步去询问，忽然察觉里头奔出一人，带动着清风拂面而来。习武之人对此都会做出本能反应，季恒于是向旁挪了半步。
不过他显然没想到对方的脚步并不很稳，在他挪开半步的同时，对方的一只脚绊在了门槛上，身子也朝着同一方向倾了过去。
避无可避，季恒只得伸出一只手扶了对方一把。可这一下倒是叫他怔住了，因为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他要找的云飞岚。
云飞岚垂着头，一边想要站直身体一边单手按着胸口，脸色苍白痛苦，“抱……抱歉……”
季恒的眉头再次皱紧，不由分说地抱起云飞岚便往客栈里边走，对跟上来的小二道：“一间上房。”
小二响亮地应了一声，心中却在嘀咕怎么两个大男人竟只要一间房。
云飞岚稳住胸中气血，睁开眼睛才瞧见抱着自己的人是季恒，还有些不敢相信，“恒儿？”
“嗯。”季恒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跟着小二进了房间。
云飞岚便不敢再多言语了。
将云飞岚放在床上，季恒掏了银子给小二，让他弄几样清淡的小菜送上来。等小二从外头把门关上，季恒才问云飞岚道：“聂威呢？”
云飞岚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便没见到他了。”
觉得一个人跑得更快？季恒依旧冷着脸，“他打伤你的？”
云飞岚继续摇头，“不……不是他。”
“你还维护他？”季恒的声音微微拔高。
“我真地没有。”云飞岚有些委屈，“我……是因为你说……再也不见我，我的心口痛得厉害，我也不知……”
季恒倒没想到他受伤竟是因为自己，不过也由此可见他将自己看得有多重，心里不觉又软了软。走到云飞岚身边坐下，季恒却没有看他，“聂威送你到这里来的么？”
“我不知道，”云飞岚偷偷看他，“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季恒似乎终于满意了，面色也缓和了许多，“我回来找你，是想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你有什么要对我说么？”
云飞岚露出一抹淡笑，“恒儿，谢谢你肯相信我。”
季恒不自然地又将身子移开了些，“我还没说我会信你，等你说完了，我自会判断真假。”
云飞岚的面色又黯了黯，还是将十年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他是如何结识聂威的，再到同聂威离开碧水涧往落沙峰去，途中如何遇到了季斌，又到落沙峰上他如何不小心听到了聂志柯与聂威的谈话，才得知聂威居然鼓动冯千里与袁贺弑师夺位。
一次说了这许多话，云飞岚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他却仍不肯歇一歇。想要扯一扯季恒的袖口，却又不敢，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我偷听到了这件事后，本是决定了要去告知季城主的，但那时我被聂志柯打成重伤，又被落沙峰的弟子四处追杀，这才耽搁了许多时日。等我伤好些不怕那些落沙峰的弟子了，赶路的速度才快些，可却也只来得及救下你。是我去得晚了，恒儿，对不起，真地对不起，你可不可以原……”他说着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按着胸口伏低身体，直到又呕出一口血才止了咳，却是再也没有力气直起身子。
见他吐血季恒总算从思绪中回了神，攥紧的拳头打开，里头都是汗。听云飞岚说得毫无停滞，且句句合理，并没有什么漏洞，季恒还是选择了相信。不管怎么说，云飞岚究竟是有恩于自己，又是自己心爱之人，季恒还是愿意向好的方面想。
叹了口气，季恒将云飞岚扶起，看到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时心也不觉一颤，忙坐到他背后为他运气调息。
云飞岚已是半昏迷的状态，任他摆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随着季恒的内力渐渐将云飞岚胸口相互冲击的两道气息理顺，云飞岚便觉胸中郁气一点点消失，呼吸顺畅了起来，疼痛也一点点减轻了。
季恒收回内力，让他靠坐在自己胸前。
云飞岚神智已然清明，对于这样的姿势显得很是紧张，便要坐直身子。
季恒却一把将他收进怀里，“不要乱动，歇着，等你觉得好些了我们再吃些东西。”
云飞岚看了眼在他们谈话中小二送来的、这会儿早已凉掉的饭菜，还是没有说话。
低头看了看在自己怀中竟显得有几分拘谨的云飞岚，季恒开始觉得有些心疼。抬手拭去他唇边的血迹，季恒调整了姿势，让云飞岚靠得更舒服些，“这些事情，这么多年为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听到他的声音恢复如常，云飞岚才稍显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才遇到你的时候，一是因为那时你还是孩子，二则是因为我心里满是痛苦与茫然，对谁都亲近不来，便没有对你提及这事；后来与你一起度过那么多年的时光，这一茬竟在不知不觉中被我忽略，每次想到聂威，见到聂威，我心中最在意的永远是他曾经对我的欺骗与伤害。恒儿，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该多为你想一想的，你还……还愿意原谅我么？”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底也蓄起了泪水。
季恒沉默了。事关父母的死，他没有办法表现得很轻松，无论云飞岚的隐瞒是有意还是无意，隐瞒本身已是不争的事实。可是……爹娘已然不在，云飞岚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若是失去他……季恒猛然将怀抱收紧，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只有怀里的这个人，是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开的。
本因季恒的沉默而害怕到几乎忍不住颤抖的身体，竟在这一拥之下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恒儿？”云飞岚鼓起勇气去握季恒的人，他不想再一次被人丢下，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承受失去季恒的痛。
季恒反握住他的手，为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算了，不怪你了，就算是聂威鼓动那两个混蛋杀害我爹娘，如果他们真心尊师重道，也不会做出弑师夺位的事了。但是要将聂威抓回来送去少林的事，还是不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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