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的话如导火索一般，点燃了所有人强压在心底的恐惧，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来，谁都没有好办法，只能让气氛更加紧张。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大家都明白，以现有的兵力与虬罗对坑，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消息送得出去，援兵又怎能在两个时辰内赶来？即便没有人说出投降的话，但想也知道，一定有不少人已动了投降的心思。在他们看来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与其等着虬罗攻破屠城，倒不如坦然接受必败的事实，也好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李修的声音突然在杂乱的议论声中响起，看向李平的目光满是不屑，“你最好盼着众人都死光了，不然待到平息了这场战乱，恐怕便要有人请教你乌玉卿与萧肃是如何顺利出城的了。”
“你什么意思？”李平抬手指着李修的脸，“你可不要诬陷我！”
李修耸了耸肩，“我就是顺口一说，你不要太在意。”
李平重重地哼了一声，心说你且等到平息了这场战乱吧，可惜到时候皇位可就易主了。
“都不要吵了，”一想到大宁江山将要断送在自己手里，李治心中便盛满了悲凉，“是不是没有办法了？”
周遭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再说话。
李修想了想，抬头看向李治，“有。”
还不待李治询问，李正便一把抓住了李修的手臂，“什么办法？”
李修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回李治身上，“拖延。”
众人都无法认同地摇着头，李平嗤笑道：“这算什么办法，说与没说一个样。”
李修正要开口解释，外头一声通报，便见皇后和李言一左一右扶着太后匆匆来到了大殿上，后头还跟着不少嫔妃，其中有人在低声啜泣。
李治只觉头痛欲裂，可还是起身迎了过去，“母后怎地到这里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后面色有些憔悴，“你难道还要让哀家干坐着么？”
“母后……”李治还要再劝，一边给皇后递着眼色。
太后抬手打断他，“可想出应对的办法了？”
李治黯然，最终摇了摇头。
“也罢，”太后却不很在意，“哀家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准投降。”
李治勉强笑了笑，“还没到那一步。”
太后声音中透着几分严厉，“不论到哪一步，都不能降。你若是不忍我大宁将士白白送死，这场仗不打也罢，可以请和，让乌玉卿放过我大宁子民与官员兵将，但我李家的人，绝不请降苟活。”太后握住李治的手，“母后能陪着吾儿一起死，却不能一起降。”
李治眼眶一热，“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李修正在一旁瞧着，便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拉了拉，低头一看，却是李言。抚上李言的头，李修问道：“什么事？”
“九叔是有办法的吧？”李言歪着头看他。
李修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李言撇嘴，“因为整个大殿上的人只有你看上去最轻松。”
“……”李修无奈，你这是生怕我不被人问罪啊。
李平闻言大笑，“不知九弟为何轻松啊，不会是在为这样的状况感到开心吧？”
李修并未用正眼去看他，“我倒是觉得大哥你笑得比谁都开心。”
李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干咳了两声狠狠瞪了李修一眼。
李正揉着李言的头，“可惜你这次猜错了，你九叔除了拖延之外，也别无他法。”
“这一个办法便足够了，”李修将李言的头从李正手底下解救出来，“只要拖延得够久，便能等到援兵。”
几人的对话终于成功吸引了太后与李治的注意，太后忙问道：“如何拖延？”
李修简单地说出两个字：“应战。”
朝中众臣又发出一阵失望的嘘声，李治却觉他还有对策，追问道：“怎么个应战法？”
李修这才详细地解释道：“乌玉卿想要攻入皇宫，重兵一定会放在南门，那么其他各门的兵力应不会太强。且东南门，西南门，东北门和西北门都不甚宽，易守难攻，他要驱兵而入并非易事，那么此四处的守门兵力也可以稍弱些；乌玉卿一定想攻破城门后便火速直取皇宫，所以兵力自也会多布在东门，西门和北门这些宽敞的城门外，否则也担心要影响行军的速度，我们便在这几门内派兵死守，纵使人数相差悬殊，死守城门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可城内只有三万兵士可用，”李齐仍觉得这希望实在太过渺茫，“就算能拖得一时半刻，也拖不到援兵赶来啊。毕竟就算这几个门都守住了，你也说了，重兵在南门外，南门怕是守不住的。”
李修微笑，“便是因为他重兵在南门，这几个门才守得住。三万便三万，四角门每处拨两千五百兵士去守，东门西门各一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修看向站在李平身边的郭丰与吴继昌，“定远王和平安侯手上都有卫队吧？凑个几千应也不难，再将众位大人家中的侍卫都叫到一处，想来也够守北门的了。”
李治看向郭丰与吴继昌。
吴继昌尴尬地躲着李治的视线，“皇上，这事情真是不巧，臣的卫队前几日护送内子回了娘家，现不在城中。”
郭丰倒是不躲不闪，反而倨傲地看着李治，“皇上恕臣直言，卫队里的每一名兵士都与臣的儿子无异，这是场必死的拼斗，臣不愿让他们去送死。”
“你们！”李治握紧拳头，显是暴怒。
李修却拉了他一把，“皇上息怒，定远王和平安侯不肯出力便罢了，从东门和西门两边匀些人过去也就是了。”他本也没指望二人会出力，有此一问不过是试探，也好让他二人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可是，”李正愁道，“南门怎么办，这样一来南门不是要空了么，乌玉卿还不一样长驱直入？”
李治闻言稍稍冷静，再次看向李修。
李修抱拳道：“皇上，罪臣请战。”
“什么？”李治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修又道：“罪臣请求去南门外迎战乌玉卿的大军。”
太后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你一个人？”
李修微笑安抚，“母后，儿臣精通武艺，可与乌玉卿的士兵周旋一阵子。”
李平隐约觉得不妙，“你能周旋又怎样，一人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再说万一你出去了不是与乌玉卿对敌的，反而把人迎了进来又要怎么办？”
见李治犹豫，李修心中不觉又凉了几分，“罪臣手下还有两名家仆，二人的武艺也不错，双方一旦兵戎相见，罪臣的那两名家仆便可趁乱撕开缺口，去请援军。”
李治的面容终于有了几分松动，“朕听言儿说你轻功极好，若是允你出城，你不会一去不返吧？”
李修怔住。
李正不禁为李修打抱不平，“皇兄，九哥他不是……”
李修抬手阻止了他，心中凄凉，苦笑道：“皇上说笑了，临阵脱逃这种要受尽天下人唾弃的事，罪臣自问做不出。”
太后也有些不高兴，“他为了救你才受了伤，怎地你还不信他？放眼这朝堂之上，除了你的亲弟弟，还有谁是你更能相信的？”
众人纷纷转了脸低下头，无言以对。
李治权衡轻重，终是点了头，“朕这便修书一封，连着兵符一同给你，你交给你的家仆，让他们务必将东西送出去。”
李修颔首，“是。”
李治叫人取来笔墨修书，太后拉住李修的手，“思昭，你的伤如何了？”
“已经无碍了，”李修道，“母后别担心。”
太后又怎能真地放心，“你实话与母后说，你有几成的把握能撑到援军赶来？”
李修沉默。这一战并不乐观，单凭如影和随行能不能在千军万马的围堵下成功突围，他现在心中并没有底。他知道若不是迫不得已，太后也不会舍得自己一人去独面千军，听她先前叮嘱李治的那些话便知，太后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想到这里，李修便即释然，“母后，儿臣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可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
太后点头，眼中噙泪，嘴角却含着笑，“你只管尽力而为便是，母后相信你定能保得大宁平安，你也要好好回来。”
李修淡淡微笑，“好。”
李言凑过来，扁着嘴看李修，“九叔，我跟你一起去，你教了我武艺，我也能杀敌。”
皇后忙将李言拉到一旁，“小孩子不许胡闹！”
李修看着好笑，过去握住李言的手对皇后道：“皇嫂，臣弟想单独和言儿说几句话，行么？”
皇后看了看他，点头回到太后那边去了。
李修牵着李言的手来到殿外，蹲下身子对他道：“言儿，这一战关乎到大宁的存亡，也许会很难很难，但九叔会拼尽一切去努力。”
李言屏着呼吸，咬了咬唇，“我想跟你一起去，我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李修将他一双小手包在自己的大掌中，“可你是大宁的未来，不可以有任何闪失。”对他笑了笑，“我若能活着回来，定将我毕生所学倾授于你；若我不能，我也相信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皇帝，你说是么？”
李言眼眶泛红，没有说话。
“还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忙。”李修低下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落寞地道，“如果你日后有机会见到一个叫钟毓的人，替我告诉他，我愿意……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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