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虬罗王的死讯传到乌玉卿耳中的时候,他久久没能回过神,呆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边下着雨,很大。雨声凌乱,仿佛在描绘着乌玉卿此时的心情。
萧肃走过去为乌玉卿披了件衣衫,将窗子关上,“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小心着凉。”
雨被阻隔在了窗外,声音小了许多,听在乌玉卿耳中却更显破碎。他转过身子抱住萧肃的腰,将脸紧贴在他怀中,哽咽道:“他还是撑不下去了……”
萧肃一手环住他的肩,一手轻抚他的发,“撑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了不起了。”
“是啊,”乌玉卿终于落下泪,“这么多年他也受了不少折磨,走便走了吧,少受些苦,说不定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萧肃依旧一下一下抚着他的长发,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乌玉卿哭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说他走的时候会不会很痛苦?”
“不会的。”不会比活着更痛苦。
乌玉卿将泪水蹭在萧肃的衣衫上,闷闷地道:“不知道他在走之前,是不是依然在怨我恨我。”
萧肃环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你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就算曾经生过你的气,也一定不会怨你恨你的。”
乌玉卿长长叹了口气,“我真地很不孝。”
“别太难过了,”萧肃道,“身子要紧,我不想你再病倒。”
乌玉卿从他的怀里退出来,起身去为自己倒了杯水,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和母后走的时候一样,我都没有机会看他们最后一眼,也没能送送他们。你说他们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居然会生出我这样不孝的儿子来?”
萧肃皱了皱眉,走过去心疼地从他背后将他抱住,道:“要回去看一眼么?”
乌玉卿的身子微僵。
萧肃又道:“只要你想,我们便回去。”
他低沉的嗓音渐渐平复了乌玉卿纷乱的心绪,也多少带着他穿过悲伤回到现实。的确是想回去,却不愿拿萧肃的性命去冒险。自己曾经下定决心告别了过去,那里发生的事便不再与自己有关了,要与萧肃过自己的人生;而自己的人生,在这里。乌玉卿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安心地靠在萧肃怀中,“不回去,我早就没有了回去的理由和必要了。”
事情一天一天过去了,乌玉卿却仍是每日闷闷不乐的。
新帝即位的事忙完,李修得了空,便与钟毓过来探望乌玉卿;舒子晏也暂时在三星堂住下了,时不时和其他人讨论着该如何劝慰乌玉卿的事。
“其实这种事交给萧肃便好了,”宫新羽一边摆弄着自己的瓶瓶罐罐一边道,“除了萧肃,他实在不像是会听别人话的人。”
钟毓不赞同地道:“三哥觉得萧肃像是会劝慰别人的人么?”
“……”宫新羽想起萧肃那张轻易看不出表情的脸,无奈道,“的确不太像。”
李修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距自己最近的一个瓷瓶晃了晃,“也许他的心情并不如我们想的那般糟糕,我们还是不要胡乱帮忙了,越帮越忙就不好了吧?”
舒子晏一把夺回他手上的瓷瓶交给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这边的宫新羽,“是不是糟糕我不敢说,但肯定不好。”
宫新羽小心翼翼地接过瓶子,“这么肯定?为什么?”
舒子晏用“这还用问”的眼神看着他,“因为他很久都没有开我和你的玩笑了啊。”
“……”为什么忽然希望他的心情永远都不要好了……
用晚膳的时候,除了萧肃外,所有人都在留心观察着乌玉卿的脸色。
乌玉卿当然也知道他们的用心,心中很是感激。其实这么多天过去,他的心情已不似最初那么沉重了,有萧肃和这些朋友在,他差不多已经从悲伤中完全走出来了。因此在看着那几人都不好好吃东西,而是忙着互递眼色和窃窃私语的时候,乌玉卿觉得有些好笑。
不经意与乌玉卿的目光对上后,宫新羽尴尬地咳了一声,停止了与舒子晏的低声交谈,对乌玉卿道:“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乌玉卿摇头,“你们也没吃。”
钟毓单刀直入地问道:“心情好些了么?”
众人都看向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乌玉卿浅浅笑了笑,“我没事的,你们不必担心。”
“你是没事,却不是好,”李修道,“看来还是不太好。”
宫新羽道:“你身子还没有完全复原,不宜太过悲伤。”
舒子晏放下筷子,看着乌玉卿道:“如果有什么是需要我们做的,不要客气尽管开口,至少让我们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到你,让你心情好一点。”
乌玉卿以手支颐,“真地想知道?”
舒子晏点头。
乌玉卿看向萧肃,“你告诉他。”
萧肃用他那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道:“你和宫堂主在一起他心情就好了。”
宫新羽、舒子晏:“……”听萧肃说了后,忽然觉得这件事不是玩笑了。
看着他二人不断变换着表情的脸,乌玉卿终于笑出了声。
夜已深,乌玉卿静静地躺在萧肃怀里,呼吸平稳。
但萧肃知道他没有睡着,便一直用手轻拍着他的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乌玉卿身子动了动,枕着萧肃的手臂面朝上地平躺,轻轻开口道:“肃,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萧肃翻了个身,手肘撑在他头两侧,身体虚压在他身上,“萧肃是乌玉卿一个人的勇士,永远不变。”
乌玉卿睁开眼睛,抬手抚上萧肃的脸,努力想要借着柔和的月光将他看得更清楚,“还记得我要你为我念过的那些诗么?”
萧肃的目光在黑暗里依旧那样专注,“记得。”
“我想听,”乌玉卿用指腹缓缓摩挲着他的脸,“念给我听。”
萧肃沉默了片刻,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乌玉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眼睛怎么湿了,看不清他的模样。
……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眼中的水雾越积越厚,乌玉卿却笑了,“这一句我怎么不记得让你念过?”
萧肃伏低身子,温柔地吻去自他眼角滑落的泪,“这一句是我自己想念给你听的。”
乌玉卿紧紧地抱着他,泪落得更凶。
不久之后,乌明卿即位,成为新的虬罗王。
某一日,长年在家养病早已被人淡忘了的索盛忽然前来求见虬罗王。
听到索盛的名字,乌明卿想起了那位多年未见的王兄,心里说不出是苦是甜。
见到乌明卿后,索盛请他将左右伺候的内侍与婢女都请了出去,听到房门关紧的声音,才从怀中取出了个信封递给乌明卿。
熟悉的娟秀中又透着几分调皮的字迹映入眼帘,乌明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索盛又将信向前递了递。
乌明卿这才颤着手将信接过,“他……他还好么?”
索盛垂下手,“自从五年前一别,属下也未曾再见过他,信是他托人送来的。不过既然送信来了,应是很好吧。”
“那就好,那就好……”乌明卿喃喃道。
索盛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夜凉如水。
乌明卿独自坐在房门前的石阶上看信,身边的人都已屏退,只留下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明卿,这么多年未见,你好不好?我知道你回答我了,不过我听不到,当然你也没有机会回信告诉我,因为我是不会告诉你我在哪里的,所以我就当你很好了。”
是,我很好。
“恭喜你成为虬罗新的王,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就像从前帮助我时的那样。对不起,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意愿便将这些丢给你,你会不会怪我?当然我同样听不到你的回答,所以我就当你不怪我了。”
嗯,不怪你。
“我不能回去看你,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自己,最近天凉了,你小心不要生病了啊。因为正在给你写信的我便是前几日不小心着了凉,还被萧肃骂,好惨的。”
萧肃怎么会骂你?你骂他还差不多。
“哦,对了,提起萧肃,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郑重地跟你说明白。明卿,你从小就跟我抢萧肃,不过还是失败了吧?你不要再喜欢萧肃了,他是我的,你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嗯……我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似乎没有了。”
“总之,照顾好自己。”
“最后一句,绝对不能给萧肃看到!明卿,我有时候其实还蛮想你的。”
泪打在纸上,乌明卿怔了怔,忙惊惶地拭去纸上的泪水。
墨迹模糊了一大片,乌明卿心都跟着痛了起来。他小心地将信折好收起,仰望着天空中那半轮明亮的银月。
不知此刻的你是不是也与我共对这一轮明月?乌明卿轻声叹息。
笨蛋王兄,笨蛋乌玉卿,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萧肃啊……
一世喧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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