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听说了吗？”
“什么？”
“六奶奶疯了。”
“嘘！你可真是找死，这话要是将军听去了，你必然活不了。”
“哎…我只是觉得六奶奶可怜罢了。”
“是啊，看着两个相爱的人互相折磨…罪孽呀！”
夏天不知何时来了，窗外正对着荷塘，姣姣白莲在碧绿水中绽放，一派纤尘不染的高傲。我拿了一管药膏，自己涂抹足腕上的勒痕，那是锁链勒出来的，一圈细细的痕迹，虽细却很深，血丝涌现。
刚弯腰抹了一下，凸起的肚子就显得碍事了，我直起腰，无力地靠在窗柩上，摸摸肚子，痴痴地笑道：“小孩，你不听话，又踢我了。”
像是感应到我的话一般，孩子又踢了我一下，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声在这宽阔的大殿里，响起回音，放目望去，屋里什么家具也没有了，只有一张床，还有一个我。
他们说我疯了，其实，哪里是疯了，不过爱得太深，恨得太深，神思不清醒罢了。但至少，我还记得李戎，记得他是我肚里孩子的爹，记得这个就够了，就够了。
“咚咚”一阵敲门声，不一会儿一个侍女走进来，我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侍女颔首，身子微颤，哽咽道：“奴婢是小倩。”她将手里的粥盅端到我面前，道：“奴婢是给夫人来莲子粥的。”
我看着那粥，蓦然脸色大变，一把打翻粥盅：“不！你是来害我和我孩子的！”
她惶恐地跪下，“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说道后来，她竟然哭了，泪水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晕染开来。
我怔怔地看着她，脑袋里好像闪过一些念头，却理不清了。这个叫小倩的侍女哭完之后，又开始收拾地上的瓷碎片，一边收拾一边叮嘱我：“夫人站在那儿别动，小心伤了脚。”
我低头看看自己，赤足而立，冰凉之意从脚底一直攀爬而上，到了心里去。小倩收拾后地上的碎片，又对我说：“夫人可想去花园坐坐？”
我有些戒备，因为对于不认识的人，我都很警惕，我总害怕她们伤害我和我肚里的孩子。那些家具被搬空了，也是因为我的害怕，李戎才下令搬空的。
她见我戒备着，便又说：“是将军吩咐奴婢，如果今儿天热，就带夫人去花园里乘凉。”
我一听是李戎吩咐的，当下就笑了：“好，我们现在就去。”我高兴地往外走，可走了几步，脚却被锁链拉住，再也走不到前头。我回身看着锁链，心里难受得很，我不知道是谁锁了我，我也和李戎说过，问他能不能解开锁链，他抱着我，告诉我，不能。
小倩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锁链，这般我才得自由，我看着她手里的钥匙，想了想才问：“钥匙是谁给你的？”
她不敢看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我也懒得再等了，当下走出门外。刚出去，便有两个侍卫跟在我身后，小倩追上来，我躲在小倩身旁道：“这两个男人为什么总跟着我？他们是不是要害我？”
“这是将军吩咐的，是为了保护夫人。”
我恍然，笑道：“他真是有心，知我害怕。”
芭蕉树的叶子一路铺开，榕树的繁茂枝叶遮盖在其上，投下一大片阴影，这儿吸风，光站着就很凉爽。小倩搬了一张凳子于我，我刚坐下，远处便有一个女子遥遥而来，待近了，我看见她一双碧眼，以及她隆起的腹部。
或是出于同样怀孕的缘故，我对她竟然没有感到害怕，当下冲她笑道：“你长得可真美。”
那碧眼女子一愣，看着我的眼神里竟然是怜悯。她坐在我旁边，问我：“姐姐好些没？”
“我是你姐姐吗？”我不由得问。
小倩过去，在碧眼女子耳边说了些话，这碧眼女子才改口道：“夫人，肚里的孩子还好吗？”
我笑开来：“好着呢，就是孩子太调皮了，也不知是男是女，要是女孩也这么调皮，会不会很伤脑筋？”
碧眼女子笑了一笑。
我伸出手打算摸她的肚子，却在快触及她肚子的时候，被她一掌拍开。我惊得一纵，害怕地看着她：“你干嘛打我…”
她瞪着我，气喘吁吁：“卫甄，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疯要害我肚里的孩子！”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转而看着小倩时，她对我摇摇头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她过来搀着我往回走，途中我忍不住问：“那个女人是不是疯了？她怎么说我装疯啊？我没疯啊。”
小倩赞同我的话：“是的，那女人疯了。”
“真可怜。”我叹道。
“是，真可怜。”
殿中的香炉里换了一种香，不再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香，我不知里头烧的是什么香，但这香让我很安静，大约有定神的作用。我坐在床边，双脚一荡一荡，锁链也随着我的幅度而细细脆响。
廊外传来脚步声，我听得出这是李戎。果不其然，推门而入的人正是他。我笑着问道：“今天回来的早。”
他背在后面的手伸到我面前，却见掌心里睡满了莲子。他剥了一颗喂入我嘴里，一阵丝丝凉甜，我指着剩下的，“我还要吃。”
他便又剥了几个给我，见我吃得欢，便说我：“贪吃鬼。”
我撅着嘴，一脸的不悦，他便刮刮我的鼻子，一个吻落在我脸上。他的双唇素来是薄凉，而我又天生体热，在夏天就很喜欢他身上的这份凉。我忍不住将脸贴在他身上，撒娇一样：“孩子今天踢我的。”
他便摸摸我的肚子，道：“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产了，你怕不怕？”
我懵懂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怕？”
他将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然后双手圈住我的腰，良久都不松手。我戳戳他的肩膀，嗤笑出声：“你这么抱着我，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吗？”
他抬眉看着我，不久又笑起来：“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大眼瞪小眼，我不懂他眸中的含义，他亦伤心我眸中一片朦胧。
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比方这府里有些什么人，比方我为什么会记性这么差，我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我还是有些印象的。有个女人，她自称自己是李戎的娘亲，说她是王妃。她给我喝了一杯茶，好像喝了那杯茶以后，我便开始遗忘…
但也只是好像。
李戎摇摇我的身子：“卫甄，你又走神了？”
我看着他，他便含住我的嘴唇，温柔地亲吻。待他离开我的唇，便说：“我想带你去看一个人。”
“谁？”
“你师父，玲珑子。”
我愣愣地看着他：“她是谁？”
他却不再说话，我被他牵引去了别的地方，到了一座偏殿，有一个女人立在殿中央。李戎唤了一声：“玲珑子。”
那女人便转身，眼神落到我身上时，一阵错愕。她赶紧上前抱住我，声音哽咽道：“卫甄…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拉住李戎的手，心里有些害怕。他便反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别害怕。这个女人抱着我哭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松手，她的眼睛红了、肿了，模样很滑稽。我忍不住笑出来，李戎却无奈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听着李戎对那女人说道：“我想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玲珑子冷哼一声：“若不是你，她会变成这样？”
李戎默然，转而才说：“我娘给她喝了一杯茶，自从那以后，她的记忆开始倒退，而且有些疯疯癫癫。”
玲珑子听了这话，拉住我的手腕，两指并起搭在我脉间。良久，她才恨恨地说道：“你那狠心地娘亲，下毒害了卫甄！”
李戎身子一震，握着我的手用了力气，我痛得皱眉。
“可有的救？”
“有，但是…”玲珑子迟迟未肯说法子。
我看着两个人，也随着李戎等她说出会是个什么法子。
玲珑子叹了一口气，只问李戎：“你保大保小？两者不可兼得。”
“保大！”李戎毫不思索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懵懵懂懂，但明白他们要伤害我肚里的孩子，当下甩开李戎的手，哭道：“不行！我要孩子！”
李戎惊愕地看着我。我哭个没完，他拍着我的背哄我，像哄孩子一样，我还是哭，抓住他的胸膛，用手捶打，“你不能这么狠心，孩子是无辜的，你要是不要孩子，我要就可以了，我一个人可以养。”
他抱住我：“卫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不要！”我推开他，转而恶狠狠地瞪着玲珑子：“你是坏女人，你要害我的孩子！”
她痛苦地摇摇头，大约是气狠了，竟然一巴掌扇到李戎脸上：“你毁了她！你毁了她！”
李戎捂着脸，茫然地看着玲珑子…
晚上，我睡在床上，李戎从身后拥住我，我拍开他的手，不打算理他。如果他要害我的孩子，我就一辈子不原谅他。
李戎抱住我，隐隐传来哭声，我一愣，翻过身子却见他眼睛红了。我心里不忍，抹掉他的眼泪：“别哭了，你要孩子，我就原谅你。”
他埋在我胸间，哭得很惨，像迷失方向的孩子，找不到归家的方向。
他哽咽着说：“卫甄，是我毁了你…我不该让你进这樊笼，是我的错…卫甄…”
他的泪水染湿了我胸间的衣衫，那种湿意好像长了足一般，蔓延到我心里去，连带着心也是湿漉漉的。
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悲伤，真的不知道，也真的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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